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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敦敦实实的马儿,轻松拖着小巧的车厢。【】

    厢体被漆成暗暗的深色,既没做镶嵌,也没带任何彩绘。马车夫身穿质地细密的紧身服装坐在车前,一手抓着缰绳,一手摇晃着马鞭。除去车夫,马车前后还跟了三四个男人,衣着简洁,手脚利落,为首的中年男士面如满月,笑眯眯的,一团和气。

    很不引人注目,看上去就是那种平常小官宦家庭常用的小型马车。

    帝国都城衙署林立,充斥其中的中下层官吏多如过江之鲫;这些人多是从外地入京供职的,没什么根基,国家给的俸禄够用,但也不敢太随意。于这等人家,豪华马车是想都不敢想的;备上辆单匹马车或牛车供家眷出门访客采购,虽说平时花销大些,好歹总是免去了租用马车的不便和寒酸。

    果然,马车一路行来,街上的行人对其基本视而不见。难得有路过的明眼人,可能从偶尔自车窗中飘出一角的钩金边缃色绸窗帘一窥车主人的真正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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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嗯,希望这人不会太麻烦……’阿娇居高临下地瞅了瞅胖儒生,松开手,任缃色的丝绸自由地垂下,散开……挡住所有可能投向车内的视线。

    唐丰,那个名副其实丰丰满满的带队儒生是隆虑侯陈蟜向meimei推荐的——和新马车一起。

    打从知道阿娇连续两次租民间马车去市集后,陈二公子立刻对meimei进行了深刻的严肃的批评教育,从人身安全到环境卫生对健康的重要性、再到家族的尊严体面——东市西市当然不算多正规的场合,但也难保不会遇到和阿娇一样去游玩猎奇的贵族中人啊。看到堂堂帝姊长公主的女儿非但在市井之地出入,还连部自用的马车都没有,别人会把长公主家想成什么样子?

    ——言辞滔滔如浩浩渭水,砸得娇娇翁主头昏脑胀,毫无招架之力。

    全面败退的结果就是阿娇名下多了架小马车,和总管一员、侍卫三个并马夫一人共同组成供娇娇翁主‘微服游玩固定搭配’。

    靠在蒙了层浅褐色织锦的车座上,挪动挪动身子,陈娇再瞥了左侧车窗方向一眼。

    她不是很喜欢这个姓唐的执事,第一眼见着就有些别扭——事实上,除了亲爱的可耐的胡亥兔子外,馆陶翁主对所有肥头胖脑的生物本能地没啥好感。

    再说了,谁会喜欢被搞突然袭击硬塞过来的人?尤其,还是个素昧平生的陌生人?奈何此人是二哥最倚重的首席谋士唐季卿的堂兄弟,实在不方便推脱罢了。

    左厢壁外,唐季卿堂兄弟的声音恭恭敬敬响起,问女主人是不是按原计划去周家。

    “周?”馆陶翁主心不在焉地回问。大概是在床上躺的日子长了些,连讲话的语气都不知不觉带上些许懒散的味道。

    “周氏之家宅……”顿了顿,唐丰小心地做出提醒:“城阳王之婿。”

    ‘哦,对了,是妜表姐家。’阿娇想起来了。

    城阳王主刘妜恐怕是阿娇那过于无聊漫长的‘养’病期里最受欢迎的客人了。表姐妹两商量好了要多多走动的。不过,现在嘛……

    娇娇翁主有一下没一下地拍抚着座位和车厢壁夹角处一只塞满羊毛的老虎玩偶。

    毫无疑问的,表姐刘妜极讨人喜欢,她的丈夫周坚也是一等一的好人——当然,不去考虑他是周亚夫弟弟这一事实的话;而且,值得庆幸的,周坚只是半个弟弟——两边一直相处和睦。

    可是,

    然而,

    娇娇翁主还是变心思了,改主意了,突然不想去了,至少……在今天。

    为了母亲大人的名誉,被迫在长乐宫装了十多天病弱,阿娇翁主最近真是受够了那帮皇亲国戚还有贵族高官家的人。

    馆陶长公主和丈夫堂邑侯的分手,是帝国都城近十年来唯二的婚姻离异事件——另一桩是周亚夫同母弟和城阳王长女刘嬿。

    女人们的八卦之火熊熊燃烧起来,十丈宫墙都挡不住啊!贵妇们还算有理智的,没胆大到找上当事人馆陶长公主或当事人的亲娘当朝皇太后;可不幸的是,接下来,顺理成章地,当事人的女儿就麻烦了!各种刺探,各种询问……接着探病的由头倾倒出来,令人烦不胜烦!

    这也就是为什么前头离开皇宫时,阿娇翁主会舍母亲的超豪华銮驾不用,选择乘坐外观简陋的单匹马小马车。

    马车‘哒哒哒哒’,不紧不慢地走着。

    车夫过一会儿就会回过头,偷偷向后面望上一眼——贵女一直没指令,他还不知道该把车往哪里赶呢。

    ‘去哪儿呢!’娇娇翁主漫不经心地寻思。

    好不容易‘痊愈’了,总该给自己找点不一样的调剂吧!

    莫名的,

    一个清新,秀气,带着柔和笑容的布衣少年形象浮现在脑海。

    庶民!

    一个既没有爵位,也没有门第的平常少年。

    ‘为什么不呢?’

    念头才闪过,几乎没怎么犹豫,超出原计划的答案从唇齿间飞出:“御者,取道……之东市!”

    车外的人一愣,但只片刻,立即脆声答道:“唯唯,翁主。”

    “嗯?”很贵族腔调。

    唐丰的反应不慢:“恕罪,恕罪……唯,女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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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市集到了。

    请贵女安坐在马车里,唐丰跑去铁匠铺子找人,没成想——路康不在。

    到此,还算正常;但令阿娇翁主感到意外的是竟然获知:路康平常根本就不住自家的铁匠铺,而是住在长安城中私宅之内。

    听完唐丰问来的地址,馆陶翁主阿娇略有沉思:‘竟然是东城?!’

    大汉的帝都长安,城东可不是垃圾地块,没有一定身份或一定家底,是买不到那里的地皮和房屋的。

    ‘哦……瞧这情形,做铁匠还蛮赚钱的。’阿娇微微一笑,弯起手指,敲敲车厢壁。

    小马车掉头,沿着原路返回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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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街不长,两侧是清一色独门独户的院子,隔几步就种成双成对的榆树。

    每所宅院看上去都不算大,但依外墙和门扇的用材和工艺判断,这些房子虽说建成有年头了,却一直被维护得很好。岁月非但没有让建筑失于斑驳,反而给这些房舍增添了层令人回味的沉淀印记。

    阿娇打量许久,挑眉暗忖:‘呵!打铁比我原先想象的还有得赚!’

    敲几下门,脚步身响……

    门开了,正好,来的就是路康。

    “啊!翁……呃……”

    路康惊喜地瞪圆了眼睛,看阿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反应敏捷地闭上嘴;侧身,将贵客让进大门。

    进了院子,阿娇翁主环顾四周。和她预想的差不多,院子方方正正的,一条碎石铺成的小道将整个前院分成两块,右边栽了颗杏树,疏疏落落的枝桠间新绿丛丛,迎风弱立;左边则种了株樱花,树干粗壮,树皮上斑斑驳驳,很有些年头了,此时树枝上嫩绿点点,偶尔还有些花苞的影子。

    前院尽头是一堂两暗三开间的堂屋,粉墙黛瓦,好不严正。灰黑的房瓦上冒出三两个绿色的小半圆,想来是后院观赏树的树冠顶。

    相对于中规中矩的庭院,倒是堂屋内的布置让阿娇翁主有惊艳之感。

    家具与摆设一件不多,一件不少。其中没一样金属器,不是陶就是木,但每样物件的款式和摆放位置的选择都拿捏得有一种恰如其分的雅致,既舒适又和谐。

    这时候,路康喊来个家丁模样的苍头,指挥着让从后院厢房里搬席子、坐垫还有矮桌,放到前院里,请几个侍卫落座。路安民十分抱歉地和唐丰等人解释,因为堂屋容量有限,不得已只能请陈翁主的随从们在院子里就坐小息;还好,酒水咸rou等是现成的,大家喝着吃着,也不会觉得冷。

    屋内的阿娇翁主见路康在院子里忙得团团转,淡淡笑笑,信手弹弹条案上一只比较少见的绿彩绘陶饰,径自踱向堂屋两侧的房间。

    左边房间门口堵着架一人高的四扇屏风,上面绘满田野河流、耕作的农人和撒网的渔夫,好一派耕渔风光。从隔扇间的缝隙望进去,隐隐约约瞧见里面的小榻,撑衣裳的木架,箱箱笼笼,还有放宝剑的剑架。

    猜想可能是男主人休息用的屋子,阿娇贵女自然而然停步,扭身转去右厢。

    右侧的房间连副门帘都没装,轩轩敞敞,一眼望到底。屋子的临窗处置有一方木质坐台,上面琴台古琴和坐垫俱全。古琴纹饰古雅,通体暗沉,琴面上覆了幅素绢。一只石头香炉搁在琴尾,里面剩了半炉香灰。

    阿娇伸出手,刚要掀开素绢看琴,不经意瞥见北墙整面墙都是深青色的帘幕,状似壁衣,又有点不象——富贵人家室内用的壁衣必备装饰功能,有时还兼顾夸富的作用,所以几乎没有人家会选用素色的壁衣,更别说是没任何花纹的素色麻料了。

    ‘奇怪……’馆陶翁主走到深青幕布前,端详着:‘后面是什么?’

    抓住一角,用力向旁扯动。

    ‘哗啦!’

    帘幕被扯开了,幕后的一切顿时一览无余。

    “呀!!”

    阿娇翁主发出声低低的惊叫,察觉不妥,连忙以垂胡袖掩口,然后用充满诧异的目光瞪视着眼前的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