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隐痛
宁妃被打入冷宫的时候,并不相信自己这一辈子就这样永不翻身,她年轻,漂亮,聪慧,而且最重要的,她懂得皇帝的心。【】 但皇帝一直没有来过,传旨的太监宫娥在宣告结果后也没有来过。 她的身旁只剩下孤零零的几个贴身宫人。 没有了锦衣玉食,也没有干净的锦缎和散发香味的臂烛,黑暗的夜里,只有刺骨的冰凉,饮食依旧规律的送来,但是试吃的小太监不断的腹泻证明了这些饮食的质量,还有一些可怕的猜想。 她知道皇后是不会在这个时候动手的,但是她也不会让她活的更久,她需要一个有人去提醒皇帝她的存在,更需要一个理由。 在寒风中她放过纸鸢,呼啦啦被肆意的风吹得七零八碎,门外值守的侍卫捡了纸鸢的尸体不声不响的放在她面前,她抬起风雪般美丽而哀伤的脸庞。 她试过假装生病,请了宫娥拿着唯一的手镯去通传,但是来的却是皇后惯常用的御医,只是远远站在门外,听了听她的咳嗽声,便离开了。 那个侍卫将手镯放在她的床头,他居高临下的目光带着意味不明的试探,宁妃脸上既有不耐又有欣慰,这样无礼的直视已经足够让他被挖掉眼珠,但是她只是转过了头。 随着时间的过去,她对自己的自信渐渐消失了,或许,对皇帝,她并没有想象的那么重要,只是她高估了自己的分量。 在知道自己怀孕的时候她几乎欣喜若狂,这几乎是她翻身的唯一砝码,她几乎迫不及待的亲自派出了自己最信任的宫娥,一个,两个,她们出去的时候信誓旦旦,但是再也没有回来,在不知名的地方看见她们意外的尸体。 宁妃在房中点上了最后的蜡烛,蜡炬成灰,烛泪堆叠,窗外已经天色微明。 有人轻轻叩击了一下门扉,她猛地站起来:“是春桑吗” 没有人应,她又唤了一声,忽然住口了。 那门扉上的暗影如此之大,不可能是这陶然轩中的任何一个人。 寒意从脚底升起来,她拽紧衣袖,往后面退了一步,身后是坚硬的墙壁。 “她终究还是容不下我。”她凄声道。 门开了,是那个送回镯子的侍卫,他满身露水,带着一衣寒气,推开了薄薄的门扉。 “你是来杀我的吗”她像落进陷阱的兔子,挣扎着喊道:“我怀了陛下的孩子谁也不能动我。” “我是来救你的。”他侧身关上门,门缝的间隙,她看见陶然轩外面紧锁的殿门。 他解下腰上的佩刀,将它放在简陋的小桌上,侍卫背着光,她看不清他的表情。 而他,轻易能看到她的。 “我是来救你的。”他重复一句,手在桌上的佩刀上轻轻按了一按,抬起头看她,似乎在安慰她的惊慌失措,但是这样的安慰更像是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 宁妃忽的瞪大了眼睛,她明白了什么,然后一把抓住已经快要烧尽的蜡烛,烛泪guntang,迅速晕红了她的手指,但是她仍然紧紧抓着,仿佛那是最后的救命稻草。 “你再过来,我就放火烧了这里。”她的手微微颤抖,将蜡烛转到自己如云的秀发下。 侍卫声音很温柔,仿佛害怕吓到她:“如果你要这么做,那岂不是正中了皇后下怀。如果陶然轩起火,相信我,在它彻底烧光前,是不会有人来救火的。到时候,皇后只需要指着你的尸体对陛下说,看吧,到底还是畏罪自尽了。陛下不会多说一句话,而在小姐你,宁家身上的任何烙印将再也洗不掉了。” “皇后早就想要我死。但是她为什么不亲自动手。” “只要亲自动手,即使再隐秘,也会留下印迹。在事关太子的事情上,皇后不会留下一点把柄。”他嘴角露出一丝几乎微不可查的笑意,“她也不会留下一点意外。” 宁妃忽的打了个冷颤。 侍卫看着她,然后从身上缓缓摸出一个牛皮小水袋,他拧开袋口,一股浓郁的药味飘散开来,宁妃的胃里涌起异样的翻涌。 “这是院史刘大人亲自熬制的,听说只要一杯,便可以让女子轻易滑胎。”他挑眉看着宁妃,女人的手紧紧捏住蜡烛,火光灼烧着她,但是她却似乎没有感受一般。 她张了张嘴,却没有说出话。 侍卫循循善诱一般:“不然,你以为你派出去的人,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有回来。皇后不会让你死,却也不会有任何怜悯,她更不想你会生出什么不该有的奢望来。”他摇晃着手里的牛皮袋子,里面的药汁哐当作响,宁妃猛地跪在了地上。 “不,不,不要,我求求你,不要杀我的孩子,只要你肯放过我,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她手中的蜡烛啪嗒一声灭了,蜡烛滚在地上,哗啦啦作响,这是一个母亲的本能,她捂住自己的肚子,这是她第一个孩子,也可能是她唯一一个孩子。 侍卫慢慢走过来,他走的很慢,仿佛是猎人在观察自己的猎物。 “你记得吗我们见过的。”他慢慢说,声音压抑着巨大的激动和突兀的干涩,“在你进宫前,在南城的上巳节,我们见过的。你穿着一身白衣,坐在布满嫩芽的垂柳下,和别人说话。” 然后他扶起她,那双有力的双手从她纤弱的胳膊上一到了肩膀,她仿佛一个精致的瓷娃娃,笼罩在巨大的黑影里。 “不要怕。” 牛皮袋子啪嗒一声掉在地上,浓郁的药味淌了一地。 眼泪无声在昏暗中滴淌下来,打湿了耳发,沿着脖颈留下,仿佛无数的幼蛇在蠕动,这样的感觉,即使现在时时涌动。 今夜这样的夜色,本事苦尽甘来的时候,却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噩梦开始的早上。 晓君不安的扭动身子,孩子的动作打断了宁妃的思绪。 摸着女儿娇嫩的小脸,宁妃亲了亲她的额头:“娘亲带你去睡觉。” 晓君手里抓着点心,满心不舍得模样,宁妃眼神顿时柔和的仿佛要滴出水来:“还想吃” 晓君点头。 她便说:“那娘亲给晓君喝点水水好不好” 宁卿闭上了眼睛,酸涩和一种强烈的痛楚在心口涌动,她可以怪自己的jiejie心狠吗还是怪皇帝的狠辣决断她不知道该去怪谁。或许最该怪的是自己,如果不是自己进宫,那阿锦也不会稀里糊涂的闯进来。 她转身走向墙边,那里有一个现在还光滑的地方只有经常出入才可能带来的痕迹,而围在陶然轩外面的,除了皇后派来的侍卫便再也没有其他人了。 从这里可以悄无声息的出去,她跳上墙头,今日发生的一切,仿佛历历在目。 阿锦在寻找宁卿的时候,或许是走错了路,或许是被指错了方向,稀里糊涂走到这里,然后看到了那个似乎眼熟的耳环,在捡耳环的时候无意中发现了什么秘密,或许是翻墙而进的侍卫,或许是其他,然后她就被卷了进去,因为获知了不该知道的秘密时,留给她的下场便很明显了。 她离开的瞬间,宁妃猛地转过了头,看向那空荡荡的窗外。仿佛外面还站着人一般。 今日这一刻,她早已经想象了无数次,在那个侍卫敲昏她拿着割断脐带的剪刀走向她哇哇哭叫的女儿时,在他带着她厌恶的笑容关心她的时候,在他无数次跳上墙头翻下来的时候。 她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然而她不能。 她等了多少日夜,却在今日突然送来了让人惊喜的消息,她先是见到了她的meimei,然后又等到了这么一个机会。 她几乎没有犹豫,在侍卫跳下墙头去追那个婢女的时候,她飞快跑进了后殿,将一大把揉碎的狗肝草喂到了晓君的嘴巴里,苦涩的汁液引发了晓君剧烈的呕吐,她将绳子系在脖颈上和身后的殿柱上,玩命一扯,巨大的窒息让她几乎要昏过去,然而她不能,她抱着晓君跌跌撞撞的跑了出去,跑到了陶然轩的门口,猛地拍门,门打开的瞬间,她抱着已经哭不出声的孩子倒在地上,远远的,她看见抓住了婢女的侍卫呆呆的站在原地。 宁妃仰头,几乎嘶吼:“快去告诉陛下,有人要谋害小公主。” 门口的侍卫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见了他们的同伴,手里抓着一个陌生的宫娥。 那个侍卫僵立在原地,难以置信的看着滚在地上的宁妃和她怀里的孩子,那一刻,如同雷击一般。 侍卫们都是在皇后身旁做事,皇后的指令自然是清楚的,眼下看见同伴已经出手,其他人自然也不会怀疑,简单的交换眼神后,一个人去了宫宴,他们自然想见得是皇后。 可是到了宫宴上,皇帝在场,便不是能私下报给皇后那么简单了,经过太监层层通报,最后演变到不可控制的场景。 宁妃在皇帝身旁多少年,她知道他的脾性,她当然不怕那个宫娥说什么,她只是看到有人跳上墙头,而这个跳上墙头的人半个家族都在长安,他就是死也不会承认自己的所作所为的。 她这一生已经毁了,不在乎豪赌一场,还能比现在更糟糕吗 当然,最后她赢了。 皇帝护短,事关宫中颜面,又有长公主和皇后牵涉其中,他下令杖毙了那个无辜的宫女,宁妃躺在大殿中,有最好的御医为她诊治,她听见外面凄厉的闷哼,也没有觉得多么刺耳。 只是那个侍卫,好像再也没见过,可能被送到大理寺去了吧,也可能也被皇帝杀了。 只要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他也决不允许。 至于她自己,宁妃笑了,她还要在床上虚弱的待上一段时间,希望皇帝的愧疚不会走的那么快才好。 倒是那个侍卫,他叫什么名字宁妃想了想,似乎他说了几次,可是她,却是记不得了。 宁妃吹灭了蜡烛,和晓君和衣躺在床上,第一次,在陶然轩又有了这样柔软的被褥,她将被子拉到脖子上,那上面的伤口在柔软的棉花触觉上,仍然隐隐作痛。 再柔软的被子,来的也迟了。宁妃闭上眼睛,她需要养精蓄锐,明天早上,还要从她的菜畦里面为皇帝亲手熬制一份菜羹。 上了年纪的人,总是容易被俗世生活打动,皇帝也不例外。 宁卿跳下城墙,缓缓沿着城墙向外走着,幽森的小径,仿佛无数阴森的鬼怪张牙舞爪,她仰面看着天,长安幽暗的天空,乌云蔽日,不见星空。 有无声的泪水从脸上淌下,她缓缓走到和阿华约定的地点,抱腿蹲下。 忽然想起那日所见的那个世外般的棠园,她想,如果能在里面好好喝上一壶酒,海棠相陪,忘掉这一切世间诸事,该是多好的事情。 她忽的站起来,看向掖庭的方向,永生井那里永远安安静静,她刚刚想走,忽然前方一阵喧哗,却是夜宴后的阿布勒等和慕容恪齐齐从未央宫外过来。 宁卿立刻站好,将自己隐藏在黑暗里。 一行人几乎就要从她身旁走过了,阿布勒忽的停下脚步,他嗅了嗅鼻子,转头看向小径后的阴影处:“谁在那里” 宁卿不能再藏,只得走了出来她脸上还挂着残余的泪珠儿,仓促之间,只用手胡乱一抹。 阿布勒微眯着眼睛看她:“谁欺负这个小美人了,躲在这里哭呢” 宁卿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还好带着面具,她便压着声音委委屈屈的低声说:“奴婢是长公主府里的婢女,今日出宫,阿华jiejie让我在这里暂等,却不想没有见到人来接奴婢。” “哟,原来是迷路了来来,长公主府和我的去路相同,我顺带带你一路可好” 慕容恪皱着眉头看着宁卿:“既然是公主府里的奴婢,怎么如此不懂规矩,下去去随意问个宫娥太监便可。怎么还傻在这里” 宁卿慌忙故作惶恐的低头:“是,奴婢这就去。” “慢着。”阿布勒倒是责怪的看了眼慕容恪,“四王爷真是不懂怜香惜玉。这样一个娇滴滴的美娘子,这么晚出门,如何回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