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怀里的人看着她,四目相对,她一瞬间几乎要被那深不可测的双眸震慑,然而最后一瞬,她垂下了眼睑,将勺子放在碗里,叮当一声脆响。【】---- 她曾经听过有两种东西不能直视,一是人面青兽,一是疯子。 而身旁的这人,显然是后者。 “你伤的很重,好好休息吧。”她的手伸向他的脖子,想将他放下来,阿布勒血淋淋的手抓住了她的手腕:“我不喜欢别人碰我脖子。” 他这么说着,却仍旧躺在他的膝盖上:“你很细心,你叫什么名字?” 宁卿只觉得如同毒蛇蜿蜒过手腕,手臂上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我只是一个药童。”她扬扬另一只手上的碗,“还有别的病人需要照顾,您可以自己起来吗?” 阿布勒看着她:“可以。” 她勉强笑了一下。 “你好像有点害怕?”他的眼里晦暗不明,“心跳的很快。噗,噗,噗。” 宁卿吁了口气,有点不好意思的笑道:“我第一次跟着师傅出来做事……以前都只是在后院熬药的。”额角有冷汗沁出。 远远一个大夫忙的焦头烂额,看见宁卿还在和伤员聊天,没好气的叫道:“那个,那个送药的,磨蹭什么呢?快点过来。” 宁卿简直谢死他了:“就来,就来。”她歉意的看着阿布勒:“兵大哥,你能挪一下吗?” 阿布勒另一只藏在腰间的手这才露出半个手掌撑在地上,宁卿清楚的看到了锋利的刀芒,然后她听见阿布勒说:“那你扶我一下。” 柔软有力的手扶在他的胳膊上,宁卿敏锐察觉到他的软甲里面还有一层贴身的金甲。 她不禁暗自庆幸自己没有贸然动手,否则真是自寻死路。 刚刚站起来,快行数步,她猛地站定转身,一摔药碗,刚刚要厉喝,却看见阿布勒原本呆的位置空出一片,两个奄奄一息的伤兵已经咽了气,她心头大震,一个大夫大声说着那个摔破的碗,她顺着碎片看下去,却发现自己的衣衫下摆被利刃整齐的切开了一大块,整齐的切口上,还有浅浅的血痕。 宁卿顾不得许多,立刻冲出伤兵营,这场实力悬殊的战斗已经结束,整个城里不断有人抬进伤兵,顺利会师的周大将军和霜风前后高头烈马走了进来。 却不见慕容昕的身影。 她顾不得许多,快步过去,霜风已经看见她,冲其他几个将军一点头,先拍马走了过来。 “大事不好了。”她的呼吸有点快,飞快的将方才伤兵营的事情一说,霜风立刻知道情况的紧急,伸手向她,“上来。” 宁卿一咬牙,被一股大力带了上去,马儿当街奔起来,直奔都军府。 到了大门口,正待下马,里面呼啦啦走出一群人,为首的正是面色生寒的慕容昕,王珂一脸焦急的跟在身后,一看见她,顿时松了口气:“阿卿……恒,你可算回来了?吓死我了。”她擦了把汗,偷眼看了下慕容昕,对方的脸色有一分松缓。 然而下一刻,看见她此刻铮河霜风共乘一骑,而霜风的手还拉着马缰,从某个角度看过去,仿佛将宁卿揽在怀里一般,他原本已经松缓的脸色顿时像回了一个倒春寒。 剑雨惯会察言观色,立刻大大咳嗽两声。 霜风已经跳下马来,但是早在马上,他便知道宁卿此刻正在病着,手臂滚热,加之费了不少心力,此刻已经疲惫至极。因此,下了马,他立刻回头看了宁卿一眼,她已经有几分迷糊,霜风打不定主意是不是应该扶她下马。 而现在都军府一台阶的人,显然其他人也没有这个意识。 “王爷,属下有要事禀告。”他见礼之后,立刻上前两步,也管不得此刻马上的宁卿了。 慕容昕点了点头,余光看着仍然端坐马上的女子。 霜风的马性子烈,主人下马之后,此刻便有几分不耐烦,但是仍然耐着性子甩尾抖鬓,提醒背上另一个不速之客快快下来。 宁卿抓住马缰,只觉得手脚酸软,脑袋发昏,她猛地咬了咬舌头,剧烈的痛楚带来一丝清醒。 她一脚蹬住一边马镫,一手去抓马缰,空空的却是无力,王珂看出不对来,刚要上前,宁卿已经跳下马来,身形不稳,往前晃了几步。 慕容昕面色一凝,刚刚要伸出的脚步看见她自己稳住身形,生生停了下来。 他听了霜风的汇报,不曾大意:“立刻吩咐左右潜卫搜城,不要放过任何脸上有疤的男人。” 宁卿停在慕容昕身前,即使刚刚从战壕和拼杀中出来,他也是丝毫不染,此刻身上已经换了一身麒麟宝相铠甲,清贵凌人,明亮耀目。 他问道:“你见过他,可曾伤到?可还记得他的模样?” 宁卿想了想,脑子里却只是那双眼睛,恶鬼一般深沉冷酷的眼睛:“长得很是寻常,我可以为王爷画上肖像。” 慕容昕见她状态不佳,本来还是冷寒的脸上有了丝松动,到底不得那般狠心,扭头叫过王珂:“陪阿恒下去好生歇息,等好了,再画像不迟。” 然后他伸手拍了拍宁卿的肩膀:“去吧。”果然有些余热。刚刚他回到城中,发现王珂还在城楼游荡,竟然没有陪在宁卿身旁,而这时候又收到都军府里传来的消息:宁卿随着王珂出来,打着他的名义,一直都没有回去。他立刻丢下此刻接受胜利欢呼的机会,巴巴的骑马赶回来,结果发现人家好好的,竟然自己找了人那么“亲密”的给送回来,怎么不郁结?听了霜风解释,倒是勉强好了那么一点,但是眼前的女人貌似一副毫不知情也不领情的模样。慕容昕生生咽回嘴里那些带着酸溜味道的话。 宁卿谢过,转身的时候慕容昕也跟着转过身来,就在这瞬间,宁卿看见铠甲的光洁面中出现一个淡淡的黑影,几乎来不及多想,她猛地转身,正好挡在慕容昕身前,一支利箭直射而来,生生洞穿了她的左肩。 这样的痛楚,令她再也承受不住,猛地一仰身,直接撞在慕容昕的铠甲上,慕容昕整个人都震了一下,晕眩般看向宁卿,女子面色惨白,黑发如云,此刻正软软从他肩膀上滑落下来,殷红的血迹从他纤尘不染的铠甲上缓缓滑下,像是无声的水墨画,一直渗透到他的铠甲里面。 那么多的血,一滴滴滴到他的手上。 他揽住宁卿腰身的手上,一片温热,箭簇的利刃透过血rou之躯,刺在他铠甲接缝处,索性没有伤到任何肌肤,但他的表情,更像是被射中的是自己。 左右一瞬的呆愣,霜风率先追了出去,剑雨左看看右看看,好多的血,他拿出一大块布来,却不知道从哪里入手去擦,王爷这么爱洁,这下……他咬咬牙,伸出手去:“王爷,我来。” 慕容昕这才如梦初醒一般,将宁卿整个横抱起来,直接抱进了都军府。 他一路疾奔,一直到了揽云堂偏殿,一脚踹开门去,将宁卿抱进房中,放到洁白如新的床上,迅速蔓延的鲜血瞬间染红了锦被,他直接拉过被子,直接用牙一咬,将锦被撕下一块,简单裹在她的心脉处。 剑雨等慌慌张张的跟在后面跑进来,慕容昕回头一喝:“还不快去找大夫来!!” 他带着两个侍卫又慌慌张张的跑出去。 王珂几步扑上前,半跪在床榻上,看见闭目不言昏死过去的宁卿,顿时神色张惶:“阿卿,你不要死啊……” “闭嘴!”慕容昕瞪她一眼,“还愣着干什么?先把伤口整理出来。” 王珂平日也是个急性子,也颇有胆识,此刻手按在宁卿身上,竟然微微颤抖,她的眼眶通红,刚刚解开一点触及到宁卿的胳膊便惊呼出来:“阿卿——好烫!又开始高热了?这,这箭不会有毒吧?” 慕容昕道:“不会,这箭矢是大烮所制,定是那狗杂种抢了一柄弓。”他咬牙,“抓到他,本王要他后悔生在这世上。” 王珂松开宁卿一点衣襟,只露出那块箭伤的地方,看见那样粗的箭,她的声音顿时带了哽咽:“大夫怎么还不来!” 慕容昕已经顾不得许多,粗粗洒了止血散后,他先将侧躺的宁卿背上露出的箭头拿铁剪剪了去,然后将她外面的衣衫褪去。 王珂本想阻止,但是此刻哪里是顾忌这些繁文缛节的时候,她咬咬牙,也小心翼翼帮着慕容昕动手,鲜血已经将左肩和衣袖全部染红,只能拿了剪刀从下面开始剪开。 一个女奴打水进来,王珂在盆里浸了浸帕子,正要上前,慕容昕一把接过来:“我来。” “王爷。”王珂迟疑一下,她早听说这位王爷天生爱洁已经成癖的地步,此刻却是毫不在乎一点点的用温热的帕子小心清理伤口周围,然后再撒上止血药散。 倒是稍微好些了点,但是那箭在身体里面,如果不拔除早晚也会要了宁卿的命。 他将帕子再一次在盆里洗了洗,然后将宁卿手上多余的血渍也擦掉,一只盈白如玉的胳膊慢慢露出来。 他的动作很轻,然后突然顿了一下,慕容昕的神色变得很古怪,他将帕子在水里重新洗过,然后重新擦了擦宁卿胳膊,但是这次即使他稍微用了力,那颗鲜红的守宫砂依然没有丝毫褪色的迹象。 他登时瞠目结舌,不可置信的看向床上那个面色苍白气若游丝的女子。 巨大的天雷滚滚而过,屁啦啪啦在脑子和眼前炸裂。 他不知道是生气还是心疼,脸上的表情混成一片巨大的阴郁:“宁幼卿,你这个骗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