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章 等一等
潘导的提议让纪珺心整个人都有点儿不好。所以只有自己一个人在好奇乔如柏和米红豆之前发生了什么和米红豆为什么会哭吗？潘导一脸正经，颇有些急切地催着纪珺心去叫人的模样，让纪珺心觉得，自己的好奇才是另类啊 纪珺心在潘导的催促下，慢吞吞地顺着原路去找米红豆了。然后没走太远，便和正往回走的米红豆碰了个正着。于是，纪珺心清清楚楚地看到，原本和自己走了个面对面的米红豆，在看到自己的那一刻神色一窒，脚步微挪，往旁边移了移，似乎准备从旁边绕走不与自己碰面似的。 虽然米红豆很快，又把脚步挪了回来，方向正了回来，可之前那偏差和犹豫，都被纪珺心看了个正着。 好嘛你们两个有了小秘密也就罢了，不告诉我也就算了。现在一个开溜了，一个要绕道了，是个怎么回事之前乔如柏和米红豆在床帘后头的时候，纪珺心有多担心她们，现在就有多生气。面对陪着笑迎面走来的米红豆，纪珺心只觉得郁闷，也没了平日的好声好气。 “潘导找你。”纪珺心冷冰冰地对走近了的米红豆丢下四个字，然后迅速转身，走了。 纪珺心这会儿的脸色，比之前米红豆不回答她问题的时候还要糟糕，米红豆自然是没敢追上去。只能慢吞吞跟在后头，跟着纪珺心回了片场。 说来也是生气，纪珺心一开始回身，的确是走得快了些，可后来也慢下来了啊。偏偏米红豆还是没追上来，这让这些天快被米红豆宠坏的纪珺心，都快气炸了。纪珺心有一种乔如柏来了一次，和米红豆说了不到十分钟的话，自己的待遇就被降到了谷底的感觉。 且不管两人，一个如何生气，一个如何忐忑，回到潘导身边，也都是分分钟的事儿。 潘导的意思是，要把之前米红豆的那场中宫皇后自尽戏重新拍一遍。当然，潘导表示米红豆之前的那条拍得很好，没有什么问题。只是他突然觉得，剧本中皇后为了国家长治久安，为了让更为出色的大皇子登基选择自尽，饮药时固然毅然决然。生死只在一线之间，若皇后心中只有大义，为天下，为苍生而死，固然在最后拔高了这个角色的形象，只是……大义之外，她心中应当也是有留恋的。 无论多么英勇的人，在面对生死之时，即便大义凌然选择了死亡，对生应该还有着本能的留恋。更何况，皇后这个角色，并不需要表现得那么英勇，反倒应该更悲剧化一些，才更符合她的角色设定。 悲剧是什么，就是明明不想做，却不得不做，明明不想死，却不得不死。 上一条已经过了的中宫皇后自尽戏，有了皇后的大义和决然，却少了那份留恋。正面效果很好，却不够悲剧。皇后安排好后事，那般淡定的死了，和之后苗芊叶的悲伤无法相互呼应。友情，并不该只是一方付出的东西。 潘导没问米红豆为何跟着乔如柏在床帘后面呆了一会儿就眼睛红红地出来了。只说她这会儿的状态很适合把之前的皇后自尽戏再来一遍。带着不舍却毫不犹豫地死去，一定会比心无挂碍地死去，更能凸显角色的特性。 若是之前，潘导细细地说了这么一堆，米红豆肯定能领悟了其中的精髓，随之上场顺利地再来一次。 可是这会儿……潘导说完了，米红豆听懂了，却并不想去再来一次。 好拍不拍，在乔如柏说完上一世的事情之后，要再拍一次自尽戏。潘导真的不是乔如柏安排来给自己致命一击的吗？米红豆也是无语了。 米红豆磨磨唧唧地没动也没答应。潘导只当是自己说得不够清楚，又把皇后死前应有的心理给米红豆好好地剖析了一遍。 结果米红豆还是没接他的话茬，甚至有些神游的迹象。 潘导皱眉。 就算刚才再生米红豆的气，纪珺心也不愿看着米红豆被潘导训。于是用胳膊肘轻轻撞了米红豆一下，“好了，潘导说得这么详细，我都听懂了。你快去补个妆，趁你现在眼睛还红，赶紧把皇后自尽的戏拍了，我们好继续拍刚才我的那场。” 米红豆慢吞吞地看了纪珺心一眼，才不想在她面前再死一次呢。 可惜，米红豆的心情，纪珺心不懂。 于是米红豆被纪珺心推走补妆去了。 米红豆找不到理由来拒绝再拍一次皇后自尽的戏，纪珺心又格外执着地盯完化妆盯人上场，米红豆被推来推去，就这么被纪珺心推上了场。 面对桌上的“毒酒”，米红豆早就没了之前拍这场戏时的从容。 根本不想在纪珺心面前再“死一次”的米红豆，看着酒壶，不知道是不是该庆幸，在剧本里，皇后是喝毒酒死的，而不是跳崖死的。 工作人员已经各就各位，米红豆却连半点戏感都找不到。演技？哦……完全没有心情……完全没有演技……完全不想演这场戏。 可想到对拍摄总是异乎寻常执着认真的潘导……米红豆觉得，要是她这条戏，一次拍不过去，肯定会被潘导要求再拍一次，一次一次又一次。那就要在纪珺心面前死无数次……虽然米红豆知道纪珺心知道这是拍戏，应该不会伤心，可是她仍旧不愿意在纪珺心面前这样重复着死亡。她觉得自己承受不了。 没心情，没心境，甚至连情绪都飘忽在戏外，米红豆想要不ng，只能试着去入戏。 坐在桌边，低垂着眼眸看着桌上那壶“毒酒”的米红豆，宛若陷入了自己的催眠。 皇后自尽戏，正式开始第一条的重拍。 静静坐在桌边的小皇后，低垂着眉眼，像是在细细看着桌面的木质纹理，又像只是在出神。许久，小皇后才慢慢抬起眼眸，看向了桌上的酒壶，淡淡地却十分温柔地笑了一下。而后十分利落地挽袖执壶，在空杯中注上了满满一杯毒酒。 握住酒杯所用的力道，前所未有的大，连骨节都微微有些发白。小皇后如之前执壶倒酒时一般干脆利落地把酒杯凑到唇边，未沾唇齿之前，却生生地停了下来。 小皇后深深地向门口看了一眼。屋门紧闭，没开门，没有人。小皇后却像是可以透过这扇门，看到很遥远的地方，很遥远的人一般……眼中却泛起水色，眼眸渐渐发红，目光却那么深沉。 如同雕塑一般静止了的小皇后，让人觉得，她似乎是在等待，等待有人来推开这扇门，等待有人来到她的面前。甚至让人觉得，她并不想喝下那杯毒酒，在等待有人来阻止住她自尽的念头。 就在之前利落凛然的小皇后看着屋门，露出一丝脆弱，甚至让人觉得她会放弃自尽之时，她的目光突然变得坚定。 期待只是片刻，像是皇后对自己最后人生的片刻纵容。 两行眼泪无声无息地落下，小皇后坚定决然地将酒杯里的毒酒一饮而尽。 小皇后再次深深地看了一眼屋门。 并不带有期待。反而……像是在诀别。 而后，小皇后起身，皱紧了眉，抿紧了唇，紧捂着腹部，似乎承受着毒发的痛苦，却挺直了腰板，一步步背对着房门，走向了自己的床榻。 上床，放下床帘前的最后一刻，小皇后再次看了一眼房门。 房门依旧紧闭。 小皇后的双眼，再次泛红，目光中是无法掩饰的，深重的无奈和留恋。 最后的最后，是床帘落下，屋里的一切，归于寂静。 是的，寂静。 静的，不止是摄像机拍摄着的地方，还有所有看着这场戏拍下来的工作人员。 沉重，压抑，仿佛镜头下的小皇后，真的在他们的面前，跨越了生与死的境界。那种毅然决然的选择死去和对活着的留恋，明明应该是两种背道而驰的想法，却在小皇后的身上完美交织。 那么真实，真实到让旁观的人，都心中一窒。 许久，没有人出声，摄像师甚至没有关掉镜头。 明明剧情已经结束，床帘后却依旧悄无声息，大家屏气凝神，都有一种想要去掀开床帘，却不明畏惧的感觉。 又再次躺在这床铺之上的米红豆，静静地闭了一会儿眼，想着现实中的许多事情，慢慢从入戏的状态脱离了出来。 当米红豆掀开床帘的时候，才发现外面静悄悄的，诡异得有些吓人。 不过很快，随着米红豆掀开床帘，原本被小皇后带入戏，带入床帘不可自拔的工作人员都松了一口气。原来不过是在拍戏嘛，呵呵呵呵…… 潘导紧握着拳头，许久不曾言语，神情严肃，可从明亮得快要发光的双眼，不难看出他此时内心的激动。 不过是因为之前看到了米红豆眼睛红，而临时想到小小地改动一下，多渲染一种情绪进去，潘导万万没想到……米红豆能发挥得那么好那么好 尤其是三次看向门口时的动作，那种期待，那种不舍，那种遗憾，和她饮下毒酒的利落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那种心怀留恋却不得不死的无奈与悲剧，被米红豆演绎得淋漓尽致，牵动着人心，让人的心情沉到了谷底。 这是死亡的力量，悲剧的力量，更是……更是什么？潘导说不上来，但是却觉得一定还有更多的东西，动人心扉。 这一条皇后自尽戏，比之前拍的那条，要好上太多太多。 下面，就是苗芊叶赶到时的戏。 皇后自尽戏，如微风拂动，将观众的情绪不动声色地赶至谷底。而后苗芊叶的悲切，会像是一个小**，给予观众心底有力一击，将沉重的情绪催化成眼泪，成就《皇室秘录》临近尾声的悲剧制高点。 只是……米红豆刚才的这条情感表现得太好，如果纪珺心的下一条还像她之前表现的那般，足够精致却不够动情，恐怕不够压过米红豆的这条，爆不了这条铺垫的情绪。狂喜之后的潘导，想到了这些，不免冷静下来，又皱紧了眉头，露出了愁容。 就在潘导有些郁闷之际，旁边一直沉默了许久的纪珺心突然出声了。 “拍，拍我的那条。”纪珺心的声音有些微微的颤抖，看向潘导的目光却一反常态的坚定和急切，“现在就拍。” 被米红豆的心，打动了的又何止潘导和那一班工作人员…… 纪珺心看完了米红豆的这场戏，心脏的跳动起起落落，一种前所未有的触动感，让她迫切地想要上场。 她知道，她知道小皇后是在看什么，她知道小皇后是在等什么。 有一个声音在催促着她，快去，不要让小皇后等太久，快去…… 潘导有些不明白纪珺心为什么突然急着拍这条，不过他还是很快做好了安排。反正场景就是这个，只需要变动一下机位就可以了。 他不知道的是，刚才纪珺心在看米红豆那场自尽戏的时候，便已经被代入了戏。她的急切，来自于苗芊叶的急切……苗芊叶看到了小皇后的等待，虽然注定来不及，但是仍然不能不想不敢不愿意让小皇后多等哪怕一分一秒。 在机位变动的时候，等待上场的纪珺心，连手都是颤抖的。 下场的米红豆，没去潘导那边，而是回了休息位上。 这次的入戏，让米红豆非常非常累。 这一天经历的事情实在太多，前世与今生，戏里与戏外，生与死……米红豆觉得自己不断穿梭着，都快被蹭掉一层皮了。 虽然米红豆很清楚，自己已经重新回到了十年前，只要不接威亚戏，就不会重复上一世摔死的命运，也不会有机会让纪珺心那么伤心。甚至自己有上一世的记忆，还能努力保护纪珺心避免她之前的伤心，比如张子晋，又比如江朵。 但是米红豆依然，对乔如柏的话耿耿于怀，对上一世自己死去之后的事情，心痛不已。米红豆觉得，自己需要一些时间，一些空间，去好好地消化一下。 原本米红豆今天就对生死一事格外有触动，刚才这场重拍的皇后自尽戏，真是几乎耗尽了米红豆最后的心力。还好，皇后自尽戏，已经是米红豆在《皇室秘录》这部戏里的倒数第二场戏了。米红豆坐在休息椅上，看着拍摄的地方在变动器材机位，想来刚才那场应该是过了。米红豆不大想回忆刚才自己演得怎么样，只想放空一下自己负荷过重的大脑。 还好，米红豆剩下的最后一场戏，就是刚才拍了几遍的苗芊叶赶来的那场。自己只需要演一个安静的尸体，不需要台词，不需要反应，应该很轻松，米红豆如此想着。 虽然下一场演尸体会很轻松，不过米红豆没想到，居然很快就有工作人员来叫自己上场了。不是中间都会有些休息的时间吗？不是变动机位总是要挺多时间吗？ 好吧……反正只是个尸体…… 米红豆再次乖乖地躺回了床上。 机位为何换得那么快？当然是因为纪珺心一直在场子里盯着，用一种没瞎都能看出来的急切的目光看着那些工作人员。虽然不明白纪珺心为何一副着急的监工脸，但是工作人员还是很有默契地赶紧弄好了机位，各就各位。 入戏对于纪珺心来说，真是一件十分容易的事情，只是非主动，而是被别人代入戏，纪珺心这还是第一次。这是一种全新的体验，带着一种不可自控的未知感，却让人迫切到几乎全身的血液都要沸腾起来，燃尽最后的一丝理智。而出戏，对于纪珺心而言，依旧是那么的困难，经过刚才一段时间的等待，纪珺心一点儿脱出角色的感觉都没有。 满心满眼，都是小皇后望向门口的目光。 等一等，再等一等，我就要到了…… 在纪珺心都快要急哭的时候，机器和工作人员终于都各就各位，米红豆也躺在了床铺之上，可以开拍了。 为了能喝止那些前来阻拦的宫人，顺利进入皇后的寝宫。苗芊叶虽然眼眶泛红，却仍旧努力维持着身为贵妃的威严，面色狠厉地喝止着宫人，甚至亲自动手推开想要阻拦她的人。 无法制止的眼泪，从眼中滑落，展露着与她暴怒模样极不相称的脆弱。 苗芊叶虽然止不住眼泪，可周身却有一股遇神杀神遇佛杀佛的气势，加上她是只在皇后之下的贵妃，一意孤行的闯宫，成功了。 推开皇后寝宫的那一刻，苗芊叶是急切的利索的，也是奔进去的。 只是……在看到桌上那孤零零的酒壶和酒杯时，苗芊叶一下子停住了急切的步子。 之前摆脱宫人的暴怒，冲进来时的急切，一下子，都不见了。 那个努力维持高高在上的贵妃姿态，只为了进来的苗贵妃，也不见了。 慢慢从门口，走向桌边的，是一个微微颤抖着的女人。 什么气势，什么仪态，都没有。有的是不可置信的眼神，不由自主滑落的泪水，和那微微踉跄了一下的步伐。 苗芊叶慢慢地走到桌边，似乎想要看清那壶，那杯。 可当她真的走近了，却又站定，生硬地合上了眼，扭过了头。 再次睁眼时，苗芊叶再也没有给桌上的物件一个眼神，脚步也变得稳健了许多，慢慢地一步一步，稳稳地走向了那放下床帘的床铺。 撩起床帘的手，不带丝毫的犹豫。却在真正看到床铺上躺着的那人时，止不住地颤抖了起来。 轻柔的床帘，随着苗芊叶止不住颤抖的右手，有了波浪一般轻微的起伏。 苗芊叶一手撩着床帘，一手向床上皇后的鼻前探去。 久久，久久，未曾离开。 许久，苗芊叶像是确定了皇后的死亡，失魂落魄地收回了手，站了起来，放下了帘子。 之前这场戏已经拍过几遍了，大家都记得，下面应该是苗芊叶退后几步，哭倒在皇后床前的情节了。 然后，这次并没有…… 苗芊叶站了起来，收回了撩着床帘的手。床帘落了下来，重新掩盖住了床上的一切。 就在摄像师等着纪珺心退后，准备跟着变动机位拍摄的时候。纪珺心突然再一次撩开了床帘，动作快到让大家吃惊。 而后……更让人吃惊的是，接下来，纪珺心擅自改动了剧本上的情节…… 原本放下帘子的苗芊叶，神情空洞地在床前站定。下一瞬间，却突然弯下腰，右手撩起了帘子，左手一把抓住了床铺上小皇后胸前的衣襟，就这么生生地把没了气息的小皇后，向上扯起了几分。 扯起的那一刻，苗芊叶的神色是毫不掩饰的怒气与伤心。而真的扯起来之后，怒气却又渐渐褪去……只余下了漫天的悲切。 与扯起时的粗暴不同，苗芊叶将小皇后的尸体重新放下时，是温柔的，小心的…… 那悲伤的温柔，看得人心里难受，摄像师都觉得眼睛酸得很。 小皇后重新躺回了床铺之上……苗芊叶弯着腰，缓慢地将小皇后被自己揪乱的衣服抹平整，将小皇后的双手在腹部叠放好。然后苗芊叶慢慢地坐下，俯下身子，将自己的额头抵在了小皇后交叠的双手上。 床铺是个道具，床帘相对的位置，是个帘子，拍摄时打开有另一个摄像机拍着床铺里的镜头。 拍到此时，床帘已经落下，床帘外面的摄像机以为这就是这场戏的结束了。 只有拍着床铺里镜头的摄像师知道，并不是……因为，俯下身子的纪珺心微微颤抖着，好像还在哭的样子。 就在床铺外摄像看向潘导，等待示意收工之时。 床帘里，一声压抑的带着哭腔的嘶吼，吓了他一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