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七十二章 吾为长剑镇山河(3)
第七百七十二章吾为长剑镇山河 自打孔晟推行政改以来,朝廷基本上没有举行过规模庞大的大朝会。因为政务院各部各司其职,军国大事基本上在政务院内部消化处理完毕,没有必要召集所有人浪费时间和精力。 但这场久违的朝会还是来了。 大多数人都早早提前来得举行朝会的麟德殿。按照孔晟的命令,连太上皇、张太后和李唐宗室皇亲所有人都悉数出席,大殿内黑压压数百人,议论纷纷,声音嘈杂。 小皇帝李僖,太上皇李亨,端坐在丹墀之上。升格为张太后的张皇后也位列在太上皇一侧。赵王李系定王李侗等太上皇亲子亲女,李唐宗室郡王以上爵位者,政务院军务院监察院三院五品以上官员,各自在自己的班列中等候多时了。 皇帝其实有些焦躁不安。 自打他连出两道退位诏书之后,孔晟那边没有太大的动静。小皇帝本来以为郑王会亲自进宫与他进行“斡旋”,结果却等了一场空。这让小皇帝心里微微有些后悔,认为不该逼迫孔晟过甚。万一孔晟顺水推舟要登基称帝,他就真的是悔不当初了。 小皇帝向一侧的太上皇李亨望过去。 李亨脸色复杂,端坐在宝座上,微微闭着双眸。对于小皇帝自作主张的行为,李亨很是恼火,但也无可奈何。他自打禅让皇位之后,就幽居在太极宫足不出宫不问世事,等他知道消息的时候已经晚了。 李僖没有从太上皇那里得到什么,就扭头下意识地望向了站在丹墀下位于第一排赵王李系身后的定王李侗。李侗向他投过稍安勿躁的一瞥,便又悄然垂,眼观鼻鼻观心,状若平静。 赵王李系终于明白,原来在幕后给小皇帝出这种馊主意的竟然是定王李侗。当然,小皇帝自己本来就有这种想法,李侗或许不过是添了一把火罢了。 李系心里很清楚,李侗一直对皇位没有放弃觊觎之心。他撺掇小皇帝以这种手段逼迫孔晟就范,其实是不怀好意。一念及此,李系扭头扫了李侗一眼,眸光中掠过一丝怒气。 李系不善的目光注视,李侗视若不见。 李侗自认为是最了解孔晟的人,他觉得孔晟肯定不会登基称帝,否则他当初就不会扶植李僖登基。这让他一直有点不服气,凭什么扶植一个籍籍无名的出身卑贱的皇子?他可是皇后嫡出,要继承皇位也该是他! 所以,当李侗察觉到小皇帝的蠢蠢欲动之心,便从一年前就开始做起了水磨工夫,他旁敲侧击地助长小皇帝的各种野心和不满之心,这一次更是出谋划策让小皇帝与孔晟“图穷匕见”。 在李侗看来,小皇帝此举肯定会触怒孔晟。而最有可能的结果,就是孔晟废黜小皇帝,从而推举李唐皇室的其他人接班。那么,最有希望和机会的就是他这个太后嫡子了。 最不济,也能试探一下孔晟的底线在何处。 “郑王到!”殿口小太监嘶哑尖细的声音在大殿之中久久回荡着。孔晟身着青衣长衫缓步而入,他已经很久不穿正式的官袍了,实际上,他也很少出现在正式的朝堂场合了。 四年来,他隐在幕后,主持大唐政务和国家大事的是李泌杜鸿渐这些人。而且,这四年间,他南征北讨,至少有半数的时间都征战在外,留在长安的日子屈指可数。 文武百官和李唐宗室诸人的心当即揪了起来。 孔晟神色平静,快步流星,走上殿前。 孔晟躬身向端坐在丹墀上的太上皇和小皇帝李僖行了一礼:“臣孔晟,见过太上皇、皇上!” 李亨轻叹一声,摆了摆手:“孔晟,好久不见了,这一次听闻你南诏平乱,不知战况如何?” 孔晟笑了笑:“还请太上皇放心,南诏一支贵族叛乱,已经荡平,些许小患,无碍大局。” 李亨点了点头:“郑王辛苦了!” 皇帝李僖竟然没有像往常一样起身还礼,因为孔晟是帝师,往常的惯例是孔晟向他行礼,尔后他起身还礼,全了君臣师生之谊。 李僖闷声坐在那里垂着头,一副小孩子闹情绪的样子。孔晟晒然一笑,也没有在意。 孔晟转过身来,面对众人,朗声道:“今日召集诸位,共商国是,不为其他,就为陛下昨日的退位诏书。” “陛下声称退位,让孔某登基称帝。这让孔某感到很无奈。”孔晟的声音变得有些冰冷起来:“在这里,我再次申明一点,孔某对皇位绝无半点心思,如果我要改朝换代当皇帝,四年前就做了,也等不到今天。” “皇上退位诏书连下两道,言之凿凿。孔某心里很清楚,诸位恐怕也很明白,这到底是为了什么。今天文武百官,宗室皇亲,包括太上皇在内,都在殿中,当着大家的面,孔某想要坦诚地说几句心里话。” “四年前,孔某推行政改,自领政务院总理大臣和军务院大元帅之职。在很多人眼里,孔某这是大权独揽,架空了皇上。这一点,我不否认,因为我确实要将军政大权都牢牢抓在手上,而我这样做的目的不是为了个人集权,而是为了将改革推行到底。我说过,适当的时候,我会交出手里所有权力。” “三院分设,相互制衡和监督,各自运行,效果如何,大家都看到了。与四年前相比,朝廷政令通畅,衙门办事效率提高了不是一点半点。而天下农耕,连续三年大丰收,百姓安居,国库充盈。” “国富民强不是一句空话。这四年来,天下清明,民心安定。朝廷税赋大幅提高,人口成倍数增长。我相信,再有一个四年,我们一定能越贞观开元,打造辉煌盛世!” “改革让国家获益,让百姓获利。当然,也损伤到世家大族和宗室利益。但与国家和百姓相比,家族利益算得了什么?” “孔某推行改革,并无半点私心。推行寒门教育,如今这朝堂之上,寒门出身的官员渐成气候。孔某为的是什么?我不过是想给寒门子弟一个晋身的机会,让更多有才能有德行的人才进入到朝廷决策机构,为国家富强为造福百姓出力。” “你们都认为我孔某人专权跋扈,但请诸位扪心自问,孔某这四年来可为自家谋过一点私利?这四年来,我率军南征北讨,先后定鼎吐蕃、西域、回纥、高丽,以及海外诸岛。大唐疆域版图扩大了何止一倍?” “孔某不为邀功,只求问心无愧。孔某苦心经营,只为子孙后代留下一个锦绣山河。”孔晟的声音陡然间拔高了几度:“孔某一向说过,家国天下,这不是哪一个人的家国,不是皇帝的家国天下,而是天下人的家国天下。天下人的天下,自然要让天下人来治理,这是孔某的最终目标。” “所以,这不是谁当不当皇帝的问题,也不是孔某人做不做皇帝的问题,而是如何将这个锦绣山河传承下去永葆盛世的问题。”孔晟挥了挥手:“实事求是地讲,孔某人早就厌倦了cao劳奔波,我很想交出手里所谓的权力,与家人归隐山林逍遥快活。但我担心,我孔某人一旦离开归隐,我们的强国之基就会被推倒重来,开倒车。” “所以,暂时孔某人不会放弃,因为我要看到泱泱大中华的真正崛起。”孔晟冷冷一笑:“不要试图逼迫孔某就范,孔某不会就范。” “现在的国家架构就是如此,皇帝永远会是皇帝,国家的领袖和脑,享受国家的供养和无上荣耀,接受万邦朝拜,但皇帝不能干预国家治理,无论谁当皇帝都是如此。这不能改变。” “遥远的西方世界,流传着这样一个故事:叙拉古王迪奥尼修斯建立了王国。他有一个宠臣名叫达摩克利斯,达摩克里斯非常羡慕国王的权力,迪奥尼修斯便将自己的王位让给了此人,达摩克利斯在举行宴会时,突然抬头看到在自己的王位上方,悬着一把沉甸甸的锋利的长剑,剑柄只有一根马鬃系着,眼看就要掉在头上,吓得他离席而逃……迪奥尼修斯王便走出来说道:这把利剑就是每分钟都在威胁国王的危险,至于国王的幸福和安乐,只不过是外表的现象而已。” 孔晟大声道:“这告诉我们,一个人有多大的权力,就要承担多大的责任。而皇帝也不能为所欲为,皇帝之上,始终都有需要敬畏的力量。这就是我们所说的,君无道,天必谴之。” “一个国家需要完善的律法来维持秩序确保运转。所谓律法之下,众生平等。也所谓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律法会约束皇帝永远做一个有分寸的好皇帝,律法会约束一个大臣会恪尽职守不敢因私废公更不能贪赃枉法……孔某要构建的就是这种完美国度。” “但毫无疑问,暂时我们还做不到。有权力的人就会拥有特权,有特权就能凌驾于律法之上。” “孔晟再三权衡,最终还是决定,既然律法在当前很难挥真正的功效,那么,就让孔某来充当这柄达摩克利斯之剑,高悬天下,震慑天下!” “吾心无私,吾心系天下,吾愿意顶千古骂名,当为长剑,镇山河!!!!”孔晟慷慨激昂的声音久久在大殿之中回荡着:“谁要破坏国之根基,谁要戕害百姓,谁要权欲膨胀,谁要祸乱天下,且看孔某答应不答应!” 说话间,孔晟的全身突然浮起一层幽蓝幽蓝的光晕,漂浮在殿中,离地一尺,那便比众人高出了两头。 众人心惊胆战,抬头仰望着余姚乘风归去的孔晟,心头的敬畏再次泛起,不敢动弹。 就是丹墀上的太上皇李亨和小皇帝李僖,也都有些毛骨悚然。李僖还是头一次见孔晟展现神迹,他心里当即凉了半截,原来传说都是真的,这郑王当真是天神降世……既然如此,他还有什么资格跟孔晟争夺什么? 孔晟居高临下地俯视众人,淡淡道:“孔某的话,诸位可听得明白?” 李泌杜鸿渐当即率众臣匍匐在地,山呼明白。 孔晟的身形缓缓降下,他不是为了卖弄也不是为了出风头装什么天神上瘾头,而是在当下这个时代,再也没有这种手段能达到威慑天下的目的了。如果这个世界需要一个神来维持秩序,孔晟就愿意充当这个神。 孔晟转过身去,目光凛然望着小皇帝李僖:“皇上,可曾听得明白?” 李僖脸色苍白,嗫嚅半天,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就在这时,定王李侗突然站出来大声道:“本王听不明白。” 孔晟淡淡道:“定王哪里不明白?” “既然郑王要推行所谓的完美国度,律法治国,天下人治天下,那么,又何必还需要皇帝?而自古以来,君君臣臣,君为主,臣为仆。可如今我们朝堂之上,君不像君,臣不像臣,长此以往,国将不国!”李侗壮着胆子道。 “皇帝还是皇帝,只不过不是你希望看到的皇帝罢了。定王,孔某懒得跟你辩论,我只会让事实说话。”孔晟摆了摆手,再也不理会李侗,转头望着李僖道:“皇帝此时可还是要坚持退位?” 李僖的嘴角抽搐了一下,颤声道:“朕……朕愿意!” 孔晟纵声大笑:“这就是了。我说过,皇帝永远都是皇帝,国家会供养皇室,但皇室之人必须奉公守法,不得凌驾于律法之上。皇帝享有荣耀和尊严,但却没有特权。” “好了,今日之朝会,就到这里吧。还请政务院各大臣立即着手修订完善一部大唐律法,开宗明义,就是律法面前人人平等,任何人包括皇帝在内,都没有越律法的特权。” 孔晟说完,拂袖而去。 众人面面相觑,三三两两离开大殿。丹墀上的太上皇李亨和皇帝李僖,面色悲苦,缓缓起身,在太监宫女的簇拥下,径自落寞地回了后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