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曾经沧海难为水(5)
对于自身时下的处境以及拒绝杨家再续婚姻的恶果,孔晟早已盘算清楚。【】与杨雪若重续婚约,固然可以得到杨奇的荐举和杨家的庇护,出头的机会和几率大增。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是有百利而无一害。 但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不为赌一口气,而是争一口气。杨家威逼退婚在前,孔晟既然做出离开杨家的决定,就断然没有走回头路的可能。 这天下之大,总有容身之处和飞翔的空间,而江南一隅,根本卧不下他这条潜龙!他早就有离开江南另谋生路的人生规划,目前正坚定不移地沿着自己的规划昂首前行,岂能瞻前顾后出尔反尔! 遑论,如果他走回头路,明显就会被杨奇和杨家牢牢控制住,今后无论他有怎样辉煌的成就,都只能成为杨家的附庸、一颗被杨奇利用的棋子! 孔晟是不甘人下的人,他的人生和命运岂能被人掌控?! 与日后波澜壮阔跌宕起伏的命运大戏相比,时下江南江宁郡城中几个纨绔子弟的打压报复和些许士子文人的构陷攻击,真的算不了什么,根本不值一提。孔晟断然不至于被这点破事所压倒和吓倒。 隔壁。孔晟房间的动静以及孔晟与杨宽的冲突对话,一一落入了白云子师徒耳中。 阿泰有些担心地小声道:“观主,孔师弟过去放荡不羁不拘小节,如今洗心革面了却又刚正不阿,过刚易折,他这般不向杨家低头,怕是在江宁呆不下去了。” “观主,不如让师弟随我们一起前往关洛,投往郭汾阳军中图个出身,以师弟的文采武功,何愁将来没有出头之日?” “不妥。孔晟虽天生神力,习练武技,但终归还是士子,功名还是要出在案头上,投笔从戎怕不是他的根本志愿。以贫道看来,孔晟已是枯木逢春、命中自有机缘,你我只能顺应天意,强行干预,反为不美。”白云子缓缓抚须而言。 阿泰皱了皱眉,老道的这番话他不是很认同,什么命中自有机缘,什么顺应天意,这都是挺扯淡的事情!别看外人都称老道为仙师,但其又仙风道骨道法精深,但在阿泰眼里,老道其实就是一个普通的老者,无非就是养生有术,生命力比一般老人强盛而已,绝对不是掐指一算就能呼风唤雨的老神仙。 “观主,我就担心,留师弟孤身一人留在江宁,恐怕还出不了头就被人给暗害了!他连番驳了杨奇的颜面,杨奇岂能善罢甘休?以杨奇在江南的权势,不要说杨家出手对付他了,就是杨奇在背后暗中推波助澜,师弟也扛不住哟!”阿泰又道。 “阿泰,你只看到表象,而没有看到更深一层。杨奇此人虽阴狠跋扈,却有伪善之名。贫道料定,孔晟是孔家后人,无论如何,杨奇或者杨家都不可能公开出手谋害孔晟,至多,幕后cao控推波助澜,威逼孔晟低头。此其一。” “孔晟公开展露才学,声名鹊起,如今已名动江南。孔家虽然败落,但终归还是儒门传承之后——别看江南孔家只是孔门圣族分支,据贫道所知,孔家在朝的那一支其实与孔晟父祖本为一门,同气连枝,杨奇不会不顾及这一点。有杨奇在,无论孔晟在江宁面临怎样的磨难,其实都不会危及性命。此其二。” “孔晟年纪虽幼,却城府深沉,行事沉稳。贫道观他成竹在胸,早已是自有主张,对此早有准备,阿泰你倒也不必过度担心。此其三。” 白云子缓缓起身,倒背双手在房中转了一圈,似笑非笑又道:“无论怎么说,孔晟都是贫道公开收录的俗家门人,杨奇多少要照顾贫道一点情面,他若当真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对孔晟下狠手,莫看他身居高位,贫道也绝饶不了他!” 白云子眼眸中一丝寒光一闪而逝。 阿泰哦了一声,白云子这么一番话娓娓道来,他也渐渐安心了。诚如老道所言,杨奇应该不会公开对孔晟下死手,只要杨奇不动用强权加以谋害,以孔晟的心智应对那些小风浪绰绰有余!接下来他所面对的一切,就视为成长过程中的一种磨砺吧。 阿泰师徒这厢的讨论,孔晟并不知情,这会儿,杨府小姐杨雪若的贴身婢女红棉找上门来。 过去两载中,杨府阖府侍女家奴里,对孔晟最没有“好脸”的——红棉当属其中的“佼佼者”。但往事已矣,“涅槃重生”的孔晟是何许心胸的人,岂能跟一个十几岁的婢女丫头一般见识? 反倒是红棉有些不好意思,搓着手,红着脸,递过了杨雪若的书信去,声音还有些发虚:“孔——孔家郎君,这是我家小姐给你的书信,请你阅后回复,奴家就在这候着!” 有杨雪若对孔晟的态度作为基础,红棉那句“孔家软蛋儿”就不敢再出口,生生咽了回去。 孔晟有些意外,他没想到杨雪若竟然会背着父母让贴身侍女来给自己送书信。当然,这不是礼教森严的宋明后世,大唐民风开放,男女之间互寄书信也不算什么惊世骇俗的事。 “红棉姑娘请坐。”孔晟挥了挥手。 红棉左右看了看,也没看到有让自己坐下的地方,总不能坐到孔晟的床榻上去吧,那多不雅——就撅了撅嘴,默默站在一侧,等候孔晟看信并回书。 孔晟拆开信函,从头至尾一掠而过,心头浮起一抹讶然。 在书信中,杨雪若用极其平和的语气叙说杨孔两家的世交以及两人订婚的始末,又以惋惜和疑问的语气讲述对孔晟先前故作放荡隐藏才学的不解,最后以诚恳的语气劝孔晟要明了自己所处的险恶环境以及即将来临的暴风骤雨。 信函中,杨雪若似乎早就猜到,孔晟一定会拒绝杨家重续婚约的美意了。 除此之外,还有七律诗一首: 韬光隐晦志有功,秦淮玉水若梦中。 铜镜骤现堕青鹊,长琴拨弄惊飞鸿。 竹林昨夜鸣秋雨,窗下银灯生晓风。 书信凭寄君处问,何日携手碧江空。 所谓诗言志也可传情,这算是杨雪若大胆表白心迹的一封情书了。在诗中,她感慨孔晟之前的韬光隐晦以及随后的一鸣惊人,又隐晦地点出自己对他生出爱慕的真实心态,借这封信函询问,两人可否有携手成双的一天。 说到底,还是希望孔晟能顺势与杨家重续婚约,可谓是识时务、两全其美的大结局。 不能不说,杨雪若是一个地地道道的才女,情书写的文采横溢。至少,孔晟自觉她比自己这个“冒牌货”强多了。 本来对于杨雪若,他谈不上什么“怀恨在心”,但终归还是因为退婚一事有几分反感的。可今日看了杨雪若的书信,女孩的平和、温婉、理性以及字里行间投射出来的灵气,浑如清风拂面,让孔晟对她的观感大为改观。 当然,这与情感无关。孔晟断然不会因为杨雪若一封情真意切的信函就动心,可面对女孩真诚朦胧的情怀,他终归还是无法恶言相对。 沉吟再三,他取过了纸笔,洋洋洒洒,龙飞凤舞,只写下两行字,充作回函——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孔晟将纸吹干,折叠起来,交予红棉,微微一笑:“红棉姑娘,请将回函交予杨小姐,这便是孔某的回复了。” 孔晟在写的时候,红棉也在一旁看,只是她不通诗文,也看不懂孔晟这两句看起来文采飞扬的话究竟是何含义,只是她觉得孔晟只写两句话作为回函,太过简单应付,根本没有诚意,心里不满,就表现在了脸上。 她没好气地接过去嘟囔了一句:“草草两句话就来敷衍人,真是忒惫懒!” 孔晟装作什么都听不到,摆摆手,示意红棉可以走了。 走就走,有什么了不起的!红棉撅着嘴,瞪了孔晟一眼,跺了跺脚,晃了晃小蛮腰,赌气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