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四零章 一样枢密两样人
; 第一四零章一样枢密两样人 鲁嘉陵走了以后,折嗣伦召集折杨两家核心人物商议,年轻一辈都道此事可行,而且不得不行——如今东面将有大事,朝廷根本就顾不上这里,若是不依鲁嘉陵的建议,府麟二州根本就没有能力养活这三十万人,到头来粮草一断,不仅灾民有难,而且这三十万人一乱起来,府州麟州本地人也得跟着遭殃——这个地区是北阻契丹、西遏党项的战略要地,一乱起来势必祸国,且朝廷也比下旨降罪。 不过,也有主张慎重的,如杨仁就认为应该先跟张希崇杨泽中等书信商议,然后再定大事。 折嗣伦问折从远,折从远道:“从府州到灵州距离不近,书信往来旷日持久,等决定下来我们还要进行其它准备,那只怕会误了百姓。再说,难道张令公杨刺史的书信一到,我们就肯定能够决定了吗?张令公杨刺史远在朔方,他们的提议只能参考,到头来还是得我们来斟酌。” “那么你的意思是?” 折从远道:“天策军的首脑人物都十分厉害,瞧他们谋取疏勒、龟兹、归义军等大战,从来都是走一步,算十步,虽然如今张元帅西征于万里之外,但对中原未必就全不在意,他们的用心,我看也不只是赈济灾民——只有妇人之仁的人,不可能虎吞万里且只是为了赈济的话,也不需要出动像鲁嘉陵这样的人物” 几个年轻较轻的子弟都吃了一惊,道:“哥哥是说天策军要谋取我们府州、麟州?” 折从远嘿了一声,道:“现在之天策,已非当年之安西,他们既然拥有同时击败契丹、回纥的实力,对东方不动则已,若是有所图谋,就绝不会仅仅是为了府州、麟州” 杨仁惊道:“那是为了整个关中,或者河东了?” 折从远道:“只怕还不止” 厅内一时沉默了下来,人人心情沉重,似乎都想到了什么,最后,折嗣伦才打破沉默,叹息道:“像张天策这样的人物,不动手则已,若是动手,那目标肯定是整个中原了” 杨仁道:“折伯父,那我们该当如何?拒绝他们吗?” 折嗣伦道:“拒绝他们,那这三十万人怎么办?” 杨仁道:“实在没办法,只能驱他们前往延州、银州了。反正当初朝廷也非是叫我们府、麟独力负荷此事,到了延、银境内,他们就是想不管也不行了。” 折嗣伦道:“就算延、银诸公被迫接受,也未必能善待他们,到头来受苦的还是这三十万百姓。而且这事若在夏天或许还做得,现在已近冬天,若将灾民驱赶上路,大冬天的没吃没穿,有几人受得了?路上一冻一饿,老弱妇孺首先就得趴下,若再没条活路给他们,到头来还是得惹出乱子来。” 他也没细说是什么乱子,但折从远杨仁久经军务,早已想到一旦出了乱子,灾民在可能酿成民变,民变之后,这些灾民就不是灾民,而成了乱民,对付乱民就可以动用军队镇压。这些晋北灾民都是外来就食者,在秦北缺乏起义的根基,不易对今年收成不错的本地民众造成连锁效应,且秦北临近诸州都有善于打仗的军队——这里是边地啊,没有一定战斗力的驻军是没法支撑的,因此若对民变有所准备的话,军队要镇压下去并不为难。寒冬冻死一批,屠刀再杀一批,剩下的人口再来安置就容易多了——古今中外多少狠心肠的政权,常常就是靠这一招来解决粮食与人口的矛盾。 折从远和杨仁都感不忍,杨仁道:“我们已经开了个好头,若不善终,则这件好事也要变成恶事那还不如当初就拒绝他们渡过黄河” 折从远道:“其实也不需想的这样悲观,我看天策军的提议,我们未必不能接受。他们纵然有什么计谋,但只要我们牢牢掌握这三十万人的治权,那么就算如鲁嘉陵所说,在朔方、定难、府麟、敕勒川之间形成一支强大的力量,但这支力量握在我们手里的话,那么将来如何行动,还不是由我们来决定?天策若有阴谋,也都做了我们的嫁衣。” “但朝廷那边呢?”杨仁道:“三十万人西迁这样大的举动,朝廷那边无论如何瞒不过去。” “何必隐瞒”折从远道:“我们可以明白向朝廷请旨,大意言府、麟负担不起,请朝廷许他们西迁屯田,同时向关内、朔方的民间募集粮草赈灾,若朝廷不许,就请朝廷拨粮让他们来解决问题” 折嗣伦颔首道:“远儿所言有理,好,就这么办。”当下决定由杨仁去和鲁嘉陵谈判,而让折从远星夜赶往洛阳求旨。折从远马不停蹄,赶往东都洛阳,他折家是边将世家,在秦晋影响力很大,折从远亲自赶往东都,沿途的豪族都提供方面,折从远精力旺盛,每天只睡两个时辰,此外就都是在马背上,日夜兼程,非止一日,来到洛阳,向枢密院投了令信。折从远虽有勇武之名,到了洛阳却只是个芝麻绿豆的小武官,府州麟州在整个中原看来只是边鄙上的一颗小棋子,如今李从珂正在下一盘很大的棋,哪有多少功夫理会他。 空等了三天,才排到他进去,枢密副使刘延朗催他有事快说,折从远本来准备了一整套完整的说辞,这时被刘延朗不耐烦的样子局得择要而言,这一来没法条理分明地展开,只说到三十万灾民寄食府、麟,二州粮草已匮的事,刘延朗脸色就变了,府州麟州请粮已不是第一遭,刘延朗哼道:“现在粮草匮乏,那又如何?” “这……”折从远是武将,庙堂上反而不够从容,刘延朗是枢密副使,官威好大,被他一逼,折从远便显得有些仓促失措,道:“若是朝廷能够拨粮,那是最好……”还没说完,刘延朗已经冷笑道:“又是来请粮朝廷看你折氏是北地豪族,这才将这千斤重担交给你们如今国家正值多事之秋,还指望你们为国分忧呢你们未能忠君之事,连赈济灾民这样小的事情都办不妥,居然还有脸跑来东都请粮”官袖一拂,将折从远轰了出去 折从远一心为国,在洛阳被撂了三天,本来已经是一肚子火气,再被刘延朗这么一轰,差点就要在枢密院闹起来总算他不是愣头青了,晓得分轻重,且又被刘延朗官威压住,郁郁而退,出来后烦闷欲死想想同时枢密副使,鲁嘉陵亲到府州,言语是那般亲和,说什么做什么都为对方考虑,而刘延朗却话都不让人说完整,两相比较之下,更是郁闷。 一时想,不如就回府州,但千里入京,什么结果也没有,如何就能回去? 但若不回去,如今已经被枢密院轰了出来,干留在东都又能如何? 幸而当晚却有一个枢密院的行走老吏来约他喝酒,折从远哪里有心情?却不敢不奉陪,酒过三巡,折从远微微埋怨朝廷不顾府、麟的疾苦,那老吏道:“都说折家是北边的世家,折家的公子又是经历过世故的人了,怎么这次的事情做的如此不地道?” 折从远一愕,忙向这个老吏请教,那老吏笑道:“折公子这次来东都,刘相公(刘延朗)那里也不去投书,也不去进礼,这点应有的礼数也不尽到,什么事情办得成” 折从远啊了一声,忽然明白了过来 原来刘延朗素性贪婪,执掌权柄以后公开邀贿,任免诸将镇守诸州诸军,不以功劳能力为先后,而看谁给的红包大,就给个肥缺,谁给的红包不够,就派他到边远之地去如张希崇多年来一直想要调回中原,只因人情行得不够,所以一直被撂在朔方,杨泽中给折从远的书信中曾不止一次提及此事,但折从远刚刚从鲁嘉陵那里亲炙过天策军那种堂堂正正的办事方式,心中所想都是正谋,来到洛阳后竟然忘了这个 想起三十万灾民在洛阳嗷嗷待哺,凉州那边没什么关系的人还不远千里暗中送粮来助,而洛阳这边的宰执居然还要自己先行贿赂才肯办事,这个落差让折从远一时之间实在是难以接受 那老吏见折从远沉默,以为他还没开窍,又点拨道:“刘相公的门户,不是人人都有资格进去因折公子是世家名门,刘相公才另眼看待,若是公子这样还不入门,那就实在是令人寒心了。” 折从远铁青了脸道:“折某这次来是为民请命却遭遇这样的肮脏事究竟是谁叫谁寒了心?” 那老吏一听冷笑起来,道:“公子开什么玩笑三十万人的赈济钱粮,这是多大的数字过手捞个几分就富可敌国了公子要问刘相公取这许多钱粮,自己却一毛不拔,这等事情,放在哪朝哪代都说不过去” 折从远听得愣了,感情刘延朗是认为自己要这三十万百姓的赈济钱粮,为的是从中抽取好处?他愣了一下后便明白过来:只因刘延朗本身是这样的人,所以认为别人也都如此而眼前这个老吏,显然又是他派来“点拨”自己去行好处的 他愤然站起来,正待慷慨陈词,但看这老吏一副老猾模样,知道他在东都这个大染缸里泡得久了,什么国家大义跟他说了也是白说,若是他弟弟徐从适或者杨信来,这回当场就掀桌子了折从远却还有几分忍性,心想来东都不是来逞英雄意气,而是要来办事勉强道:“好叫老先生得知,这次走的实在着急,虽带了些许值钱财物,渡黄河时却一不小心遗失了我本待去回家再去取钱,只是三十万灾民如旱中禾苗,实在等不得啊不知老先生有什么门路没有,我且挪借一番,回家之后一定设法奉还。” 那老吏看了他两眼,道:“公子这番话不是推托吧?若不是推托,我倒也有条门路。”当即告诉他都中也有人放贷的,他可以做个中人,以折家的声望或许能够借到,折从远就拜托了他。那老吏见他没钱,面上心里就都冷了,不料第二天来脸色又热络了起来,连说折从远好运气,又说折家够名头,有一大家愿与他结交,而且今天就可以见他 折从远便随那老吏前往,不料却是一个寺院,放贷者乃是一个和尚,法号海若,听说了他的来意之后海若和尚道:“善哉善哉折将军千里奔波,为民请命,老衲虽在世外,焉能不助”当即取出一盒珍珠并黄金二百两,又取出一丝劵来道:“凭此券可到城中瑞福祥号,换取丝绸二百匹。” 自丝路开通以来,丝绸价位逐渐攀升,很多时候还面临有价无市的地步,乃是比黄金还硬的硬通货那老吏看到老和尚拿出来的这些东西眼睛都红了 折从远也知道这一笔钱非同小可,心想这个老和尚也是有心为国之人,便不推辞,却道:“大师如此慷慨,我也直说了,我府麟二州虽有些许物产,却不是富州,这一笔财物,只怕得有年头才还得起。” 海若和尚哈哈笑道:“将军说的是什么话有道是:取之于民、用之于民。这一笔资财本是善信们的供奉,若能帮到晋北百姓,那正是帮善信们积福,这一笔钱将军能还就还,若是不能,也不必放在心上” 这一番话说的折从远心花怒放,心想这一番遇到好人了,那老吏却听得目瞪口呆,实在不敢相信天下间还有这样的事 折从远谢了海若,路上赏了那老吏一笔小钱,老吏见他有这么大的面子,又给了赏钱,登时热心了起来,前前后后地奉承,又为他奔跑联系,傍晚就来回话说:“今晚二更之后,随我进府” “晚上?” “是啊,这等事情,晚上最好”又指点了折从远如何送礼等细节。 折从远是叱咤边疆的猛将,很不习惯这等事情,但想想自己乃是为了百姓,当下权且忍了。 当晚进了刘延朗府内,在许多细节上虽做的不够,但刘延朗见了这么丰厚的一笔资材,实乃近年罕见,哪里还计较这些末节,便对折从远道:“府州、麟州,甚是贫苦。我另外为世兄在山东或关中谋个肥缺吧。” 他收了钱后,连称呼都变了。 折从远忙道:“相公容禀,从远此次入京为的不是自己,而是要给三十万灾民请命若相公,至于我自己,却没什么。” 刘延朗沉吟道:“我实对你说吧,府、麟灾民就食的事情,朝廷议论过几次了,冯相(冯道)那边都在陛下说了不知几回了,但陛下不会答应的,为何不答应,事关机密,我不能告诉你。我只是对你说:朝廷眼下没力气来管这边的事情。因此此事上我也实在帮不了你你不如就听我的,另取一个富庶州军上任去吧。” 折从远道:“相公容禀,府州麟州乃我生长之地,我折家一家老小都在那里。如今那里埋着偌大一个隐患,就算是金山银州的刺史节度让我去当,我又如何能安心去得?” 刘延朗道:“府麟那边,不管你们怎么办,只要能维持秦北的稳定,便是有功” 折从远听得有些呆了,好一会才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有粮食,叫我们如何维持秦北的稳定?” 刘延朗哈哈一笑,说出了一番话来,直叫折从远从头冷到了脚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