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京城风雨(下)(补抽)
却说女人的直觉有时是非常恐怖的。 和尚引着道士与张哲二人,来到他的落脚处,西宁派在京师的道场――没错,和静斋众人一样,他也是前来参加武林联盟大会的。 道场门外正站着一位须发皆白,皮肤红润的老僧,他见了三人,便道:“当节,你方才匆匆离开,就是为了他们两个?” 和尚当节答道:“回首座,正是。这两位还是弟子为了这次的事找来助拳的人。这位是了东,那位是张哲。了东,张哲,这位是我少林寺乌龙院的首座愿诃长老。” 道士了东与张哲齐声拜道:“见过大师。” 愿诃打量了两人,颔首说道:“武功不错。当节,把他们引进去吧。” 当节应了声,带着两人进入道场。 这时一僧从道场内奔出,见了当节,稽首问道:“贫僧净念禅宗尘迁,敢问师兄可是少林寺的高僧?” 当节回礼道:“高僧不敢当,小可少林当节,不知尘迁师兄有何见教?” 尘迁道:“峨嵋派女侠李文嘉等人为金人所伤,现在我处医治,她伤势甚重,是以尘迁听闻少林派已到,故来求一粒大还丹为其疗伤。” 当节说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只是炼制大还丹的药材中有几昧主药非常珍稀,故此本寺大还丹久未开炉炼制,存留者只有寥寥数颗,今趟来此,并未携带。不过我这里尚有一瓶本院特制小还丹,亦是疗伤上品,或可解师兄之急。” 尘迁接过瓷瓶道:“真是太感谢了。” 当节合十道:“不必多礼,救人要紧。在下尚有急事,就此别过。” 尘迁道:“那贫僧就不再叨扰了。” 尘迁回到房里,倒了一碗滚水,拿着瓷瓶,拔了塞子,倒出一粒小还丹来,一股药香扑鼻而来,尘迁心道:真不愧是赫赫有名的小还丹。 将小还丹化入热水中后,尘迁扶起李文嘉道:“这是少林派的小还丹,赶快服下。” 李文嘉端过饮了,靠在床边,但觉一股热气从腹中腾起,散向四肢百脉,那原本已经毫无知觉的左手竟然再次有了知觉,不禁喜道:“这药果然神效。” 话音刚落,李文嘉竟身子一俯,探出床沿,哇的一口,暗红的血块涌了出来。 这一吐,便没个休歇,紫黑的血块吐完了,殷红的鲜血仍是狂吐不止。李文嘉痛苦地**道:“痛,好痛!” 尘迁见状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正在这时师妃暄等人回来了,推开房门,众人涌了进来,石清璇疾点三指将她放倒,闻者一股药香,失色问道:“你给她喂了什么药?” 尘迁指着还在木桌上的瓷瓶答道:“是那瓶,难道这不是小还丹?” 师妃暄拿起瓷瓶,鼻子凑到瓶口嗅了半晌,说道:“这的确是少林寺的小还丹,没错。” 石清璇上前道:“给我一粒看看。”她仔细地观察,看不出有什么异常,然后用指甲掐下半粒,送进嘴里。倏地,她脸色一变,闭目调息了片刻,方睁开眼指着李文嘉道:“好霸道的药力,快帮她运功催药。” 然后石清璇要过药瓶,放在眼前转了个圈,叹道:“果然是这样。这不是普通的小还丹,而是乌龙院那帮疯子特制的。乌龙院出品的东西效果好是好,但用错了方法那可是会害死人的。尘迁,到底是谁把药给你的?” 门外,当节、了东和张哲匆匆走过,尘迁指道:“就是他们!” 众人齐齐回头。 当节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脑子飞转,打招呼道:“别动!别激动。这里是西宁道场。”他回头一看看到已经走过的了东竟然返回来探头望室内到底是谁,伸手一拉,叫道:“还不快走!”两人扭头就跑,而张哲见了石清璇就像是见到猫似的,已经溜得没影儿了。 说起来还真不是张哲的武功差,他的功夫比起了东、当节也就在伯仲之间,但是一遇上知根知底的石清璇,他便一点办法都没有,任人鱼rou。宋缺说得好,不死印法就是一种幻术。幻术被看破,不仅不能影响敌人的判断,反过来还会被敌人利用起来影响自己。所以当节和了东联手能够压制住石清璇,而张哲却连一点还手之力都没有。 看三人逃走,费英目视师妃暄,不知是否该追。师妃暄瞄了她一眼,淡淡地道:“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既然知道是少林寺的,还愁找不到他们?” 却说当节引着了东、张哲匆匆而来,匆匆而去,乃是有一桩要事要去办。 “我接到了一个很困难的任务,所以才把你们找来。”当节边走边道,“希望你们这几年没有虚度,不然不要说任务成功,连失败后我们能否活下来还是个问题。” “有什么任务,说来听听。”张哲道,“难不成要去刺杀皇帝?这可不成,难度太高了。” “不是。”当节答道,正在张哲微微露出轻松的表情之际,他续道,“不过和刺杀皇帝比起来也差不多了。我们要潜入皇宫,救一个人。” 一直没开声的了东轻轻地问了两个字:“岳飞?” 当节讶道:“原来你已经知道了,你们武当也有这个任务?” 了东摇头道:“猜的。” “怎么样,做不做?”当节问道。 “做,为何不做。要是我们两个不出手,光凭你一个,我们明年就可以给你上坟了。疯僧颠道狂儒,这三怪少了一个,以后的日子就要寂寞许多了。”张哲应道。 “怎么救?”了东问道。 当节取出一张纸说道:“没有充分的准备,这么危险的事,我可不会去接。这个是皇宫的地图,碰巧,我知道一条密道,能从城门校尉的卫所连到皇帝老儿的御书房,而岳飞被关的地方,就离御书房不远。这个任务要是一切顺利的话,我一个人也就够了,但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要是被发现了,我可没把握能够脱身。所以这需要你们的支援。” 了东泼冷水道:“城门校尉的卫所守卫森严,也不是那么容易就可以进的。” 当节哈哈笑道:“我们不需要混进城门卫所。这边有间空闲的宅院其实是记在我乌龙院的门下,我们先躲进这个院子,然后所要做的便是向正北方向掘进二十六米,打通一条到那条密道的地道。” “那我们现在该干些什么?”张哲问道。 当节答道:“当然是去买三把铁锹和一些干粮。” 挖地道并不是件容易的事。作为南朝的都城,无论日夜都有人负责监听地底的情况。要在严密的监听下挖掘,只有在铁锹上加注内力挖掘才会做到销声匿迹。 三个人轮流休息,挖了一日两夜,终于挖到了密道的正上方。 了东轻拍身下的洞壁,说道:“就在这里了。择日不如撞日,我们今天就下去吧。” 当节、张哲齐声答应。 了东举起铁锹,发力下插,铁锹就像是切入黄油的小刀,慢慢地没入土层,然后了东低呼道:“穿了!” 随着哗啦的碎土落地声,三人从地道口跳下。当节晃开火褶子,对了一下指北针,说道:“这边来。”马上他便把火褶子熄灭了,因为他听见一阵轻微但是迅捷的脚步声正在自远而近。 这么快!当节心中一震。难道被发觉了? 密道并不是完全笔直的,比如三怪所处的这段,便是个折角,因此方才的那些火光,并不会被来人知晓。 那人来得很急,但丝毫没有掩盖自己的脚步声,呼吸也很局促,似是不会武功之人。 了东上前一步,双手握枪,准备将来人一举擒下。他经年困于幽室,在狭小之处,即使是长枪重剑,也都能运使无碍,此刻由他出手,最是恰当。 近了,更近了,到了!露头了! 了东算好脚步,枪杆一捅,居然刺了个空,耳隆中就听着一人嘶声吼道:“鼠辈安敢欺我!”随即枪身一震,被他一拳砸在枪杆上,一股雄浑的内力传来。 了东心中恍然,这人听声音便知必是受了不轻的内伤,故此起先并没有查觉到己方三人的存在,但他终究是功力深厚,自己出手时没有掩住杀气,一动便被他发觉了,竟然悄无声息地缓了半步,反过来将了自己一军。 两人的内力沿着枪杆互相冲撞,枪身震颤,竟发出嗡嗡的啸声。 了东只觉这人的内功大不简单,绵绵密密而又无孔不入,纵是自己能够破除天下阴损内力的纯阳功一时间也去之不尽,奇异得很;然而这奇异感中,却终究带着几分似曾相识,仿佛是与自己的内功同出一源。 张哲和当节两人见了东取之不下,正要出手,这人先从枪上撤手,说道:“且慢,这是武当派的纯阳功,你是谁?是从哪里学来的?” 了东心中突然记起本派的一门神功,而这门神功现今只有一人会使,这人现下当在京师,于是说道:“贼秃,点火。” 火褶子再次亮起,火光中一张方正苍老的脸写满了疲惫,了东叫道:“师兄,了谦师兄,是我呀,我是了东!” “了东?”了谦就着微弱的火光端详着了东,终于认出了他,双手前探抓住了了东的双肩,激动地道,“了东,真的是你,这些年你到哪里去了?我们还以为你已经遇到不测了。” 当年在武当山上,唯一能和二闲聊上几句的便是排行二十的小师弟了东。了东偷学本门武功一事虽然闹得沸沸扬扬,但了一常年闭关,了谦远赴西域公干,对此都不详悉,而这种事情知**无不三缄其口,是以极少有人知道这事是了东闹出来的。等了一和了谦突然想起已经许久不见了东,已是两三年后,两人以为他已经遭遇到了不测,还为此惋惜了一阵子。 武当了谦,当节和张哲眼前一亮,上前施礼。了谦现今乃是武当派弟子的领袖人物,在十大高手中排名第一,影响深远。而他急公好义,交游广阔,朋友众多,不管识与不识,尽皆敬服。 了谦收拾心情,回礼道:“原来是少林和补天阁的高第,幸会幸会。” 了东问道:“师兄你怎么伤成了这样?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了谦脸色一变,说道:“此事一言难尽,先跟着我出去,救人要紧。” 了东问道:“谁出事了?是了一师兄?他出关了?” 了谦点头道:“是他。你们既然进了这个地道,当是知道它是通向御书房的,了一现在就在御书房里为我断后。后路已经堵上,我们得从城门卫所里出来,绕道去救他。” “那还不快走!”当节转过身来,举着火褶子道,“我这里有图,随我来。” 在当节三人的护卫下,了谦利用神游决轻易地找到了了一的行踪。天人级高手的持久作战能力真是令人惊叹,在经历了半个夜晚的苦战,负伤累累之后,了一的气息还是那么地强盛,即使在周围数个强大的敌人围攻之下,依旧岿然不动,不时地作出反击,爆发出凌厉的气息。 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宫内的众高手们虽然困住了了一,却没有人能留住他。瞻之在前,顾之在后,了一来去如电,进退无方,依靠他卓绝的轻功的悠长的内力,将敌人玩弄于股掌。在敌人疲于奔命之际,了一却猛然施以反击,予敌重创,更让大部分的围追者心存顾忌,不敢任意施为。 了谦却道:“我们得要赶快和他回合,他不可能永远这样冲突下去。” 在御书房中,因为尘荣的牵制,尘宁全力的防御挡住了了一的剑罡,将御书房的房顶整个地掀翻。了一不像尘宁那样有着需要保护的人,因此没有硬挺,借力飘飞,来到尘航身边,挥剑将他的手连着半册遗书一起割下,一路向西突围。 断石残瓦之中,尘宁和尘荣散开气罩,相视无言。大门不知被掀到哪里去了,门外满是碎石飞溅后的伤者,倒了一地,场面颇惨。 了一走出小半里地,已经攀上了宫城的城墙。正待跃过,突然停住。他的面前、身侧,已经有人先他一步到达此处。 为首的是一名光头的中年人,宽袍大袖,气度不凡。看似笑容可掬的脸与他身上隐隐散出的暴戾气息产生了一种诡异而和谐的对比。此人不可力敌。了一只一眼便作下了判断。 光头的右手边站着两个青年男子,都穿着黑色的夜行服,和光头同样的笑脸让人看起来有些呆板,和光头不同的是。他们的身材都没有光头那么高壮,因此单独看起来更为亲切,就像是街对面杂货铺、绸缎铺里那两个胖胖的和蔼掌柜。 站在光头的左侧不远处是一紫一黄两个看起来只有二十来岁的女子,从衣着到发型无一不显露着叛逆。但了一宁愿去冲光头的方向也不愿意面对她们。不是了一心存怜香惜玉,而是两女妖艳的面容之后,流露出的气息只有毁灭。了一毫不怀疑,即使自己能够快上一线将她们击杀,以自己的轻功也未必能完全躲过她们的反击。她们不是杀手,是死士。两人勾起了了一去年蜀道中的一段记忆,除了慈航静斋外,只有阴癸派及其分支天命教才能培养出这等容貌气质与武力心境都臻上乘的美女死士。 了一的心里浮现一种明悟,自己最近的事情闹得太大,损害了很多人群的利益,就连藏在暗处的人都已经忍不住要出手了。 哗,哗。了一的衣袂由于他毫无征兆的急停而劈啪作响,一道黑色的气流从他的面前半尺处划过,了一长剑一点,剑气向黑暗中刺去,然后,再无声息。 两个年轻男子中,更胖一些的那个陀螺般飞起,横着斜着竖着向了一滚来。了一向左侧跨出一步,提剑刺去,他一拳打在了一的剑脊上,然后脸色一变,竟不能从剑上借到半分力道,心中叫遭时,了一长剑颤动,淡红色的剑气宛若一朵朵小小蔷薇,向他笼罩过去。只是略胖的男子从同伴的身后窜出,手起处,竟是一根不知从何而来的狼牙棒挂着怪啸扑来。 铮铮数声,铁屑纷飞。了一的长剑切不开狼牙棒,但狼牙棒已被震开,有一面上的钉子已经全无踪影,像是被拔了刺的豪猪。 了一飞过两人,从光头的头顶越过,向城墙下落去,光头稳稳站着,笑容不改,却迟迟没有出手。 “二伯?”消瘦些的短发黄杉年青女子问道,“怎么不留住他?我们办得到。” 光头道:“你且试试看。” 年青女子嘴角露出一丝残忍的笑意,垂在身侧的双手中出现了两道寒芒,她两臂一晃,寒芒悄无声息地飞出,一道划出优美的弧线,而另一道却是取的笔直的垂线。在场的无一庸手,人人都算得出,当这两柄利刃落下时,一柄在他头顶寸许,另一柄在他身前。高手相争,在于方寸,这两道寒芒虽然攻势凌厉,却也只能对了一的闪躲范围产生极大的限制,而不会对他进行直接的威胁。 与此同时,另一个紫杉女子也上前一步,双手笼在袖中,不知攥着什么,然而没有人怀疑她不能发动与前者同样的攻势。 “就在前面!”了谦急奔中回头道。一路闯来,纵然宫内已然守卫大乱,四人仍是遭遇了不下四波有组织的阻击。此时正式黎明前那最黑暗的时刻,漫天星斗熠熠生辉,仿佛正在天空中俯视皇宫中这难得的乱相。 紧跟在了谦身边的只有当节,这酒rou和尚的铁杖重若千钧,无坚不摧,没有人能挡住他的脚步。右侧的房顶上,一个灰影若隐若现,不断传出弓箭手被杀前的惨叫,那是张哲的杰作。 了东已经落在了rou眼不及的远处,只余下不断的气劲激暴尚能说明他的位置。虽然知道他深陷重围,但其余三人并不担心,武当四代了字辈能活到现在的无一不是久经风雨的老江湖,要是轻易被百十个人围杀,传出去可是个天大的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