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死亡,并非偶然(二)
一心只顾着东奔西窜,狼狈逃生的我,其实已经在浑然不知的情况下,跑到了一楼的安全出口闸门前。 侧耳细听:震荡过后,一楼的门诊大厅那边鸦眠雀静,没有一丝人响。 一楼,本应是人流最为密集的地方。看病,挂号,导诊,开药;平日里热闹非凡的盛况能和农贸市场一较高下。此时此刻,静得恨不得只听得到我自己频率失调的心跳声;那就让人感到格外的毛骨悚然了。 诸般异样,反常的宁静,仿若在空气中都能嗅得出阴谋,构陷的暗示。我,也好像成了躲在暗处某种未知的危险生物,步步设计的攻击目标。 不敢大意。打起十二万分的小心,尽量放轻了脚步,偷眼瞄着可能潜伏在四处的不稳定因素;慢慢摸索着,向大门方向,一步一步靠近。 溜出墙角后,灯光辉映下的一楼大厅,倏忽之间,视野变得辽远,明亮了起来。可惜,我的心情,不能也跟着一块儿变得明媚。 目光所及之处:地上,导诊台上,横七竖八歪着,卧着,姿式怪异多样的尸体。玻璃窗上,门上,楼梯上,到处流淌着散着热息的血迹。满目鲜艳,扎心,刺激的鲜红;堵塞肺管,叫人呼吸困难。 窗户和通往二楼的楼梯扶手处,吊着几具血rou模糊的尸身;更加重了通旷的空间里阴郁,吊诡的气氛。每一张死者的面孔,皆是凸着血红的眼球,呲牙咧嘴,面目狰狞。近乎,找不到一具遗容保持完好,干净,平和的。 看着他们的死状,最直观的感觉是:不像是相互殴斗致死,倒像是被荒野里饿极了的猛兽,嘶咬得血rou横飞,七零八落。其凄惨,其血腥,目不忍视。 空旷,偌大的厅堂里,血流成河,nongnong的血腥之气,直冲鼻腔,刺痛着胃粘膜。周遭,压抑得窒息;我,似乎成了这个世界,唯一活着的人。 反射性地捂住了口鼻:难闻的气味,令我脆弱的胃,一直在翻腾着酸液。也许下一秒,便会冲出口腔。 抖着,直打哆嗦的腿向前走去。也说不清是因为刚才跑楼梯用力过猛造成的后遗症,还是见此惨绝人寰的情景,被吓软了脚。反正,我为势所迫,提着一口气,要尽早逃离这个“百鬼横行”的是非之地。 走至接近大门不远,我的眼睛不由自主地被“咣当咣当”作响的电梯门所吸引。说实话,我就是想看看,那个总是紧随身后的女子,是不是依然在那部电梯里。 理智告诉我自己:做人,千万不要太有好奇心。甩头,赶快逃命才是正事。可是,心里想要确定什么的想法,只要冒了头,破土而出;恰似心尖儿上结痂落了的皮,你若是不挠上两下解解痒,得烦得你抓心挠肝的那么难受。 人,有时真的无法控制自己的好奇心。这和大多数人都对别人的隐私怀有强烈的窥视心理一样,有点隔岸观火,心理补偿性质,又实在无伤大雅的邪恶趣味。 天性当中,人人可能具备的弱点。你不能完全摒除,只能尽力防止它造成对己对人的伤害。 终是没能管住自己的腿,身体先于大脑,向着电梯走近了几步。 电梯门,由于下坠时强大的冲击力,扭曲变了形。明显处于失灵状态下的门,由于电梯厢里突兀地支出一条血淋淋的大腿,别住了门缝,而不时地合起又打开;金属与rou体的碰撞摩擦,发出单调而枯燥的声响。一声声,敲在心坎儿上,犹如旧时的云板丧钟,闻者不无心惊胆跳的悚慄。 在门开合的间隙,我瞥见电梯里,片片血痕之下,歪七扭八地横陈着,死状可怖的几个人。没有看到,我认识的那一个。说不上,是喜是忧。她,明明上了电梯,明明和我打了招呼;眼下,却消失得彻彻底底。 想想也是,她本来就是个已死之人,没有道理还会在电梯里再死上一回。好比,阴司路上的黑白无常,难道她的任务是来接那些即将死去的“亡灵”吗?若是这个假设成立,她苦苦追着我不放,是不是意味着,我将命不久矣呢。 想到随时随地可能会死于非命,我的五脏六腑,都跟着思想泛起了冰冷入骨的寒意。 生死富贵,各有天命。我能做的,多活一时,便是一时。 王右丞说:不以死生福祸累其心。 我没他那般气度,洒脱。但我也懂得接受命里安排的,不得不去接受的东西:好的,或者坏的。并且,勉力不让自己活得太难。 时下对于我,是福是祸,尚言之过早。 我,没能沉浸在自怜自艾的情绪中太久。当,转回身,正要往门外走的时候——一个身影,忽然拦在了眼前;随后,一根铁棍夹着风响,劈头盖脸地向我砸了下来……. 心中,暗叫不好!但已来不及躲避了。好在,身体的本能反应相当灵敏——伸出手臂,下意识地挡住了自己的头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