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篇 流清池?心地
十多年以后,领导遇到了他。领导见他空手,问: 我给你的机器呢? 他低头环看自己的手,说: 坏掉了。 用坏的?还是搁坏的? 他没有回答。领导想了想说: 私人澡堂有发达的,你去找过没有? 他咬嘴唇说: 找了,不过,条件要求…… 领导呵呵笑: 我还不了解你?高不成低不就的。 领导走近来,拍下他的肩头说: 个别老板势利眼,不重手艺,就看年龄,量身材……这样的地方,值不得去展示。 领导真的懂他,不光说破了他的心思,还看到他手艺的用途,他眼睛潮湿起来。领导说: 我正式问你,想不想再回到澡堂? 他闷了一阵,踌躇着说: 想。 领导说: 好吧,你这事我给你负责了。 领导退下来后,休整了一段时间,就去接手了一个煤矿。领导没有亲自去挖煤,是搞管理,指派人去挖、运、卖,然后收钱。这个煤矿的煤质很好,含热量大,经烧。城里好几家浴室的锅炉就用他的煤碳。 这些情况任玉贵自然想不到。领导找到了流清池的老板,给他推荐: 是我当年的一个职工,这个人太踏实了,简直就是一个哑巴,一条蒙了眼睛拉磨的驴,一辈子在池子边转呀转呀。五十多岁了,还没有转出什么名堂。 刚好流清池要进几车煤炭,而老板手头有点紧,要拖欠十天半月,这正是开口的机会。于是就说: 没关系,老领导打招呼,叫他来吧。但愿他不嫌弃我这里太小。 老板又递烟又泡茶,说出了困难。领导说: 耽搁十来天问题不大,不过到时候一定要打款,工人等着领工资,生意大家都在做,别的都可以,工资可耽搁不得。 老板连连点头: 一定一定。 领导回头找任玉贵: 那些家伙不知你身怀绝技,活该他们生意寡淡。这家老板就不同,绝不会以貌取人。 任玉贵来之前,流清池有两位男工。一个叫叶保全,一个叫沈有余。叶保全二十多岁,沈有余要大一些。两人进来的时间不相上下。给顾客擦背的时候,按照你一个我一个,谁也不多一个谁也不少一个的原则,今天少了明天补上。 听说要增加一个人,两人就一阵紧张。等到看见了任玉贵,四眼对望了一下,发出会心的微笑。这个比搓背架子高不了几寸,比一只公鸡重不了几斤的小老者,零竞争力嘛。 两个人还是按照他们的方式,你一个我一个轮流着,没给小老者要上架子的机会。还不时指令他冲洗池子,掏阴沟下水洞,跑出跑进代顾客取澡巾,拿洗头膏。 他们的小动作老板都看在眼里,心想领导这个安排真有点不结合实际。这个小老者身高不足四尺五,手杆像鸡爪爪……不过你两个家伙,这样对待一个年龄比你们大得多的人,也太缺德了点。 有一天,来了一个大胖子。大胖子滚进池子,里面的水就哗哗溢出来。叶保全伸头看老板出去了,悄悄推沈有余,邀约出去抽烟。叶保全自己的烟不抽,喜欢要沈有余的。沈有余说拿你的烟一样嘛。叶保全说,我这包烟有点假。 里面大胖子喊: 擦背呀,来个人呀。 沈有余要动,叶保全拉住他,挤眉弄眼说: 让小老者去,看见大胖子不被吓死才怪。 沈有余偷眼看,也说: 是呀,他一个身子,还不如大胖子一条腿重。 大胖子躺在架子上,张嘴又要喊,突然瞥见身边冒出一个小老者,不及他肩头高,那么瘦小,头发花白,面皮打皱。 大胖子心里直打鼓,这家老板是嫌钱找多了,想要关门了吧。而小老者却眯眼朝他笑,一边在手上缠绕毛巾,就像小孩子大咧咧地举着棉花糖。 大胖子不想开玩笑,扭开脸朝着门口,还要喊。这时,有两个手指头已经伸到他腿部膝关节部位,上下掐住了,往里一抠一压,大胖子只感觉一阵凉酥,迅速窜遍全身,嘴巴不自觉就合上了。 不多一会,大胖子就像吃了第一嘴火锅菜,舌头卷起来贴住上颚,喉头提一口气,口腔里不自觉地发出嘶——嘶——的叫声,再也没有动弹的念头,全身规规矩矩地平放在架上。 大胖子的左肋部位有一小片皮肤颜色不同,任玉贵用指尖在那里轻按一下,问了一句。大胖子没听清,问: 你说啥? 他声音大了点: 你这里有伤呢。 是呀。 大胖子说: 我看见井盖没有了,就喊几个工人,扯那竹席盖上,他们一帮子呆扳手,盖上席子,却不做标记。我昂起脑壳指挥塔吊,后退进步,吧嗒一家什,人就下去了,断了三匹肋巴骨。 喔唷,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时间久啰,七八年了。 是吗?恢复好快哟。你身体好,一般人不如呢。 是吗? 大胖子抿嘴笑了。 大胖子安逸地躺在架子上。任玉贵把包手毛巾紧了一下,让手板心平整一些,按常规依次从脖子擦起,到膀子,背膀、手臂,脊背,大腿、小腿、踝骨……每每到达肋骨伤处的时候,格外小心起来,沿着受伤部位转着圈子缓缓地滑擦,嘴半张,饱含一大口气,随手臂的动作,一呼一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