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篇 古画砖(中)
我打定主意,要去找曲老爹,我们可以摆摆家常话,诉说他的辉煌历史,慰问最近的身体健康状况。一句话,我要弄几块砖下来,那些砖不能一直压在墙头里面,要让它们出来见见天日。 曲老爹却不轻易离开他的旧房子。万一有事出去,也绝不会超过两小时,很快就象看家狗那样急急忙忙夹着尾巴往后跑。一回来就会四处检查老房子的基脚,生怕被人撬了个洞或是安放了**。在菜园子里薅刨,走远了一点,都要低头从屁股沟子里向后面窥伺。顺垄沟撵小鸡,也会有如呆头鼠,跑几步立定,昂起脑袋对他的巢xue左右观看。似乎他的心不是跳动在胸腔里,而是被藏在那油毡房压着的砖墙下面。离远一点,都会失魂落魄,汗洒如雨。他害怕什么?我以为他一定是害怕桂跛子,我观察过,他的右边耳朵是有一个缺口,不注意看是发现不出来的。他莫非就是桂跛子要找的缺耳朵人?桂跛子脚神不好,来不到菜园子,就算来了,还没等跳跃到房子跟前,曲老爹恐怕早就溜远去了。 我远远的还没有走近那房子,就见他从躺椅里支起了半片耳朵,我就感到了事情的难度。他的手从椅缝中伸下地,指爪一伸一缩。那竹竿隔了一定距离,被指尖一碰,滚了开去,一直没被抓住。我打了个响声,走近躺椅。他却装睡着,虚胖的眼皮下突鼓的眼珠子明显的在滚动。他隔了眼皮可以看人,这可不得了。我可没这种本事,眼珠在那层厚皮下面,只能看见一片红云。 我盘算着,既不要造成他紧张,也不要引起他产生什么警觉,而又要达到我的目的。我静站了一小会,视线从天空,房顶掠过,回落到菜园子里。老母鸡耸立起背毛,让小鸡在翅膀下汇拢藏好,只漏出一颗颗铜钱那么大的小鸡头。我轻轻碰了碰老爹,轻柔地喊了一声,老爹,你,在,晒太阳? 躺椅发出了轻轻的*,那声音听去也充满了心甘情愿的味儿。曲老爹缓缓睁开睡眼,十指交叉平放在肚皮上,样子又安翔,又动人。我听到他细吹哨子般出了一小口气,我就欢快的感觉到他并不生气,对我的造访持容许态度。我得寸进尺,触摸他那温润暖红的手背,手背上那几块褐癍也富有弹性充满了生命活力。 我无话找话,说天气真好,天上有几朵云,很好看的云,不会下雨,两三天内不会下。曲老爹半睁开眼睛,在看我。我用鼻子画着圈,向他的眼睛献上我的殷勤。曲老爹活动了一下肩膀,做出要起来的样子,这给我提供了一个极好机会,我就去扶了他一下。扶到一半的时侯,我想我的手要是一松,他就会像一块砖似的砸到地面,噼啪,那绘有美丽花纹的砖块就会分成几瓣,甚至粉碎……我还是遏制了自己,那样做真有点不地道。 我听见了曲老爹说话,我弯了身子,我问,老爹呀,你说啥,你大声一点。曲老爹说,多谢,多谢。我说我是应该的。我又说虽然有太阳,但天气还是有点冷。天气变化又那么大。现在热和过几分钟就要冷了。曲老爹睁大眼睛望了天,说,你说天要做什么?我说你要注意身体。不要受凉,不要感冒。我窥视那门内,我心里想的是你的身体就这样了恢复不过来了,再怎么静养也是白搭,你真正的老朽了,我要真的对你下手,就这么轻轻一攮,你就要在地上滚三滚。但我说出来的是你不再年轻了,不象我们经得住。你一有冷的感觉就要进家去加衣服呀。曲老爹捏了捏腿,说,还可以,走得动,也吃得去,茶水一天一壶。饭呢,不饱不饿三碗。 我望着那灰扑扑的墙,有些抑制不住内心的冲动。我走过去,指了墙说这附近有人开山炸石呀?墙都震出裂缝来了,该修一修了。曲老爹坐在那儿,一动不动,说,没有人放炮,我的耳朵灵的很。你看错了,那不是裂缝,那是绳子。我说我有几个朋友,是包工头,专门搞工程,技术一流,他们答应过我,随时随地都可以上前。我喊他们拉一些砖过来,帮你修一修。曲老爹不答。我又说不要考虑钱的事。你用不着cao什么心,动一下嘴就行。 曲老爹弯要捡竹竿。我就往旁边一跳,我说你要撵鸡?他说不是,我去解溲。我看他转过了房档头,就走近那墙,在我的记忆中,那些砖砌进去的位置,大约在右边角,齐腰高的地方。我站在那儿,我的手在墙壁上一把一把地抓着。没提防曲老爹立在身后,喘出了粗气。我抬高手,做出在锻炼的样子,做了一个仙人摘桃之势,慢慢车转身来。我装模作样地说老爹很少锻炼,所以身体不太好。有一个医生是我的好朋友,医术是很高明的。医生说,象你这样的病人,不适合住潮湿的地方。 曲老爹说,这个地方一点也不潮湿,很干燥的。我说,你就不明白了,跟据地质资料,这地方就有很多地下水,会顺着下面的土缝浸上来。曲老爹说,不对,这里六尺以下都还是干的,一颗水也不见。我说你咋晓得?你挖过?曲老爹不回答,也不再说了。他重新过去坐躺椅,躺椅心甘情愿地*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