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篇 痛风病(一)
我父亲的痛风病又犯了,一夜之间,右脚踝那一部分中的如同一颗大铜壳炮弹,吃了几片药,继续用他自己炮制的紫药水,不但不见好转,反而发起高烧来。只得送他去住院,据说这种病弄不好,会造成痴呆,口吃,面瘫等后遗症。我们全家老幼都做好了安排,准备轮流着到医院守候服侍。没想到他只在医院住了一天一夜,第二天下午,就跛着脚回家来了。脚肿丝毫未消,人好像比前两天更黑更瘦,眼窝深凹,眼角的皱纹也拉长,分叉了,布满了整张脸。平时爽朗洪亮的嗓子受了牵连,邻居们都感到奇怪,平时那爽朗的说笑,去了一趟医院,怎么就消失了呢? 他就坐在院子大门边,无声无息,无精打采,但一有人来,还要强打精神,建在两山之间,一块偏斜的坝子上,我们站在家门口,山下的而县城,西门口外面的田野,环保田野的群山,都可以一览无余,傍晚,大家集中在我家小院子里,又讲又笑,交流白天在城里逢到的印象最深最好笑的事情,每天如此,下雨就进家去。 傍晚的天晴特好,太阳那半边火红的脸面隐藏到山背后去了,他头顶那片天燃烧起来,漫天的云像钢水一样沸腾着,向四面八方流淌。席面的山包全被染红了。想一个个喝醉酒的老头,慢慢的太阳坠下去太深了,红云退了色,变成黄白,蓝白,最后变成了灰蓝色。像是冷却了的形状不规则的钢板。星星那锋利的箭头,从天的穹窿顶射下来,刺穿了钢板,随即将它撕裂开,墨蓝色的天空就从最高层面隆重地鼓凸出来。 但是邻居们对天空的变幻并不在意,他们只是关心老邻居老话友的痛苦,像是自己受罪一样的唉声叹气。对他们的关切,父亲好像一点也不在意,闷声不响地,用小瓢不停地往覆盖在脚上的纱布上浇药水。他的脚搭在一条小板凳上,他不让我们帮他洒,也不让邻居们动手。原先那种热烈欢快的场面已经不再。小院子里变得死气沉沉。但是大人们仍不肯离开。似乎要等待观看,造成这个局面的原因是什么。沉闷的气氛就像荒坡上燃烧的草堆上烟雾,正在小院子里弥漫开来。孩子们开始打瞌睡了,这时突然听到马路上有人喊着道:“开门,老人家,请开门。”伴随着一阵轻轻的敲门声。 来人四十来岁,身体微胖,他一进来就像大家微笑问好。把提兜放在空板凳上,父亲颤巍巍起身让座,来人了赶紧过来扶住父亲,一起慢慢坐下。父亲一下子盖面态度,变得十分高兴,激动万分的样子,仰望着来人紧握着的双手好一阵才放开。 “你忙得很啰,不得闲嘛,你那么多的大事情要做,……你还要来爬这山坡……难爬得很嘛……”父亲说话结结巴巴,语无伦次,这是从来没有过的现象。 来人擦擦汗:“是呀,是难爬呢。我都爬出一身汗来了,不过,可以锻炼呀。” “我一天三趟,早、中、晚,晚上你们都睡了我还要下城去,走上来汗不滴一颗,气不喘一口,无所谓了。”胡伯伯早就忍不住要讲话了。 “是呀是呀,你不每天爬这几趟,那胡老三的掺水酒,卖给哪个哟。”这是张叔叔的声音,他与胡伯经常开玩笑。 “你呀,你也还不是天天要下城去游,进东家出西家,钻头觅缝地啜,我看哪天你能够啜得个官帽子来戴起。” 他们这叫互掐,你说我我说你,指点对方的痛处,他们越这样,气氛就越和谐,其他的人都忍不住张开嘴巴,就像看到电影里老松井掉在水里那样哈哈大笑。我们似乎也明白大人们的笑料,也跟着前仰后合。父亲狠狠瞪了我一样,不说话我也知道他的意思,对着长辈那样笑是不懂规矩。我下城去买五香葵花。我们下城不像大人一步步走,我们张开双手,作出飞机滑翔的样子,一路往下飞。 我回来的时候,看见客人正低头观察父亲那条病腿,用关切的声音道:“情况看上去不算好转,你真的不应该就现在就出院来的。我已经说了,医院护士方法欠妥,语言沟通上不够畅快。我老父亲心里也很不舒服,我来这一趟,八成也是他的意思,他要你回去。” 来人环顾一下大家,又说:“我来的时候和医院方面说好了,请他们尽快安排好” 胡伯伯和张叔叔他们也说了:“这个急性子,这真要把你自己害倒起的呀。听人劝得一半,还是回转医院去吧。” 父亲还是沉吟着。 “这样吧,你再好好想一想。你这病在家里是没有条件的治的。我父亲也有这个愿望,一定要在住上十天半月,这样他老人家才会放心,你就答应吧。我还有个会,就不再耽搁了,你们继续玩吧。” 客人一边说,一边取出兜里的东西,两瓶水果罐头,一瓶麦乳精,一包糕点。 父亲说什么也不肯收,又要站起来,客人就把东西塞给我。我看见父亲直瞪眼,也不敢接,摇着手直往后退。客人严厉地说:“这是干什么嘛,我来看望你难道不应该吗?你快坐下,不要动了,我拿的东西也没多少,一点心意而已。”张叔叔代替父亲送客人出去了,我成大人不注意,隔着纸摸那点心,是比较柔软的一片一片的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