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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篇 推煤记(上)

    母亲对我说长生哥不到十五岁就推一年的煤了,我现在也十五岁了,一次煤也没有去推过。母亲又说长生哥家的情况比我们家的要差一点,所以长生哥要早熟一些。母亲还说,快了,烧自己推来的煤的那一天不会太远了。

    长生哥家有一架鸡公车,他每个星期就用它去去煤山推一次煤。我们家开始烧他推来的煤时,按市价拿钱给他,他总要退回来一些,说婶婶家也不宽裕,煤本你们拿,就当我顺便带过来的。我母亲啧啧称赞,一直说这小哥哥没有读过书,却十分懂理,又这样勤快,说得时候总要看我。

    长生哥不敢在场坝上去卖煤,遭遇市管会的人,就会被没收。后来在后街找到了一个老屋基,因为四面是围墙,很隐蔽,躲在里头卖煤,一般不来查,就是来了,也不会马上就没收。他们一进来,会先把话掏明了,给煤本,加一角午饭钱,送到他们家去,不答应的话,就公事公办。这种事长生哥每个月都会遇到,就这么,一年下来,也没能赚得几个钱,保证了他母亲的医药费,就保证不了生活用品。

    长生哥去借板车,板车可以装载更多的煤。可是车明明就在那儿,人家偏要说别人借去了。他渴望着闲在那儿的板车,板车也在那儿迫切的望着他,希望与他合作一把。他胆小得很,不会指着班车直接说那不是?

    借不来板车,只好继续用鸡公车,那架老鸡公车通过他的改造,变得一点也不像车,倒像一只大撮箕。但他推鸡公车的动作真是一流的娴熟,因此那只大撮箕在他手上服服帖帖。他摆动肩膀,让皮带在皮rou上不断移动位置,他的肩膀被皮带搓磨出一个rou球,正如一颗乒乓球,硬邦邦又有弹性。

    月亮很明的时候,我们围坐在大磨盘上,听长生哥绘声绘色地形容推煤路上的奇景……站在望城坡回过头来看县城,灯火就像一条天河从云里淌下来;鹰嘴岩淌下来的水里,鱼呀虾呀噗噜啪啦跳像下雨;杉树林满地的白草莓,随手一抓就是一大碗;半路上不小心会被斑鸠飞来蹲在肩头上以为是天上的神怪;野鹿冲之所以叫野鹿冲就因为附近真有稀罕的梅花鹿存在,彩色缎子一般的匹毛从眼前一晃而过……

    小红兵听得兴起,闹着明天就要跟去。长生哥吓唬说半夜起身去推煤,危险得很,经常会遇见豺狗。那东西先是耸起肩胛骨立在那儿,一动不动地盯着你看,然后拿嘴筒子杵进泥土,呜呜呜一吼,声音从草皮底下传开,很快就招来了一大群,个个瞪着绿眼睛,犹如一支支利剑朝你射来。小红兵哼鼻音说我爸爸有枪,我才不怕。

    和我一样,小红兵也喜欢推鸡公车玩。我们借来鸡公车,把车把和坐板冲洗擦干以后,用棉絮浸了菜油在车轴上裹一夜,确保第二天轮子爽滑轻快。我们在车上堆了石头,推着跑五十步,比赛看哪个的石头掉得多,掉一块刮一个鼻子。很快小红兵的鼻子就红了。我们开始控制不住车把,它不是朝右摆就是往左犟,肋骨被车把撬了,痛得钻心。后来我们学着长生哥,岔开两腿,外八字走路,车子就稳多了。每天吃了晚饭,小红兵就来邀我,用两个指头撮在嘴里吹口哨,如果我等久了不听见口哨,就去找他。

    长生哥要去相亲,红着脖颈根来找我,先送给我几颗斑鸠蛋,然后吞吞吐吐,问我的新夹克衫洗了几水?可不可以借?虽然很喜欢吃煮熟的斑鸠蛋,也爱听他讲的那些故事,但是我就这么一件新衣服,一年也舍不得穿几天,怎么可以随便借给别人呢?

    长生哥没有借着新衣服,也就不敢去见人家。母亲知道这件事,说,真是两难,要借吧,又怕不小心刮破了,不借吧,他对你有这么好,还答应要带你去推煤……